雁山连绵,又近晚春,东风拂面仍有些干燥,熏得人昏昏欲睡。
“元帅,今年新入伍的名册已经录好了,请您过目。”
一个年轻的兵士垂首,对左侧前方一个挺拔的背影道。
“元帅?”
断雁关上风大,刮得人皮肉发紧,前面那人似乎听不见一般继续前行,眼瞧着离兵士越来越远。
那兵士追上前去,还欲再叫,肩膀却被身旁一个女子拉住了,他抬头一瞧,见这女子杏眼灵动,色如晓花,正是军医李三三。
“元帅近来正为新研的军火发愁,一想起来便如醉如痴,是雷劈在眼前也叫不醒,你先去给吴钩将军,教他收好,等元帅得空后处理。”
那兵士到了声“是。”只觉得这名声在外的英武侯着实是当世高人,性情古怪些也实为正常,倒也不敢置喙,依了李三三之言下山去了。
李三三待那兵士离开,轻轻叹了口气,疾走几步追上前方那人,绕到左侧喊了声“喂”,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三三对上韩濯的眼睛时,先是被眼神中凌厉的杀意唬了一跳。
韩濯方才突然被人拍了肩膀,下意识警惕起来,见李三三的反应,才回过神来将方才的戾气收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往常模样,对她笑了笑道:“怎么了三三?”
李三三心里犯嘀咕,正色道:“没事不能找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吴钩说你又没喝药。”
韩濯笑道:“老样子,一下子忙忘了,回营后我一定。。。。。。。”
“你别一定,”李三三打断道:“上回阿信把碗在火上煨着,我看见时药都干成渣了,你自己不上心,耳朵怎么能好?”
多年来韩濯驻守雁关,一门心思地改良军火,火枪火炮火弩之类已在军中初步普及,颇具规模。五年前破石勒一役后,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和长宁公主的人一起不知所踪了去,平日里作战练兵更是不苟言笑,虽赏罚分明,言语也并非暴戾凶狠,可周身都有一种难以忽视的威压,有些兵士私下里叫她玉面阎王,如今看来,却也不委屈她。
也就只有李三三等人,还敢和韩濯开一开玩笑。
“不好便罢了,我吃了药,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好转,更何况你也说根治不太可能。”
两年前韩濯研制新型火炮时不慎走火,被炸了个结结实实,后来虽性命无虞,但右耳却嗡鸣不止,七日之后,右耳竟全然听不见了。
“聊胜于无。”李三三道:“喝了说不定能好,不喝一定好不了,况且我也在一直改良药方,你若是因为不坚持喝砸了我的招牌,看我怎么收拾你。”
韩濯笑道:“李大夫的药太苦,苦了这些年,谁能忍住不躲两日懒?”
“良药苦口,”李三三无情道:“你也忒娇气,还需要有人哄着你喝?全怪殿下把你惯。。。。。。”
见韩濯愣了愣,李三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想打哈哈糊弄过去却没想到新的话术,便干脆也闭了嘴。
韩濯沉默少顷,开口道:“钱的事已经解决了,有人愿意和我们做这笔生意。”
李三三惊讶:“又这么快?”
韩濯点了点头,但眉宇之间和李三三一般的疑虑。
炸药,火枪,这些东西一批批研究乃至推行出来,全都需要钱,韩濯管朝廷要了几次,但明显朝廷觉得有英武侯驻守便已经万事大吉,要银子去做些听着就虚无缥缈的玩意实在是放屁,但他们还得指着英武侯守国门,面上也不能太过不去,只能意思着扣扣嗖嗖给了一点应付过去,但对于韩濯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韩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第一回陷入囊中羞涩的窘境,但这窘境没有持续太久,几乎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最开始是江南的哪位世家以承蒙百年圣恩,欲图报国为由捐了千两银子充了军饷,后来又是岭南行商,京城富户。。。。。。总之,韩濯似乎天生命里带财,离了宋青瑛,还能抱上其他金大腿。
韩濯道:“我总觉得,这些未免太过巧合。。。。。。这情形也似曾相识,你说我找了他这些年,虽从来未见形影,但我有时冥冥之中觉得他。。。会不会是他。。。。。。”她说了半句,又觉得希望一出口,失望必定随着脚后跟就来,于是闭了嘴。
李三三明白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到底也没吱声。
两年前韩濯被火药迎面炸得够呛,多亏消息封锁得严,不然北边诸部这时候来犯,韩家军拖着个生死不知,不省人事的元帅,纵然不至守不住断雁关,但依旧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时韩濯整个人神智都不大清醒,耳畔嗡鸣仿若山呼海啸,头痛欲裂,蓦然闻见一股及其熟悉的白檀香,有一双温凉修长的手给她侍药,她眼睛因伤包了白布,什么都看不清,迷迷糊糊中叫了声“阿瑛”,却未得到一丝回应。
那正是病情最凶险的时候,据李三三转述,她半条腿都跨进了鬼门关,事后韩濯觉得大概是自己走马灯了,军营重地,哪里能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