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口刚凿出水的井里,还有些未曾沉降下去的泥沙石屑,一道被裹挟在了水中,但这丝毫也不影响这东西摆在地面上的时候,众人看着它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着一块拂去尘土的黄金。
「旱灾到来后的第一杯新井水,得供起来吧?」有人问道。
就他们这个只有百人左右的小村落里当然是没有祠堂的,不过要想供起来也不是没地方,临时在这片村落中间搞个小土地庙就是了。
当即有人有了类似的想法,「水得供着,这份报纸是不是更得供起来?」
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有人的响应:「我出三钱,再去县城买上一份。」
「那我也出三钱,把三月那份破的也补上。」
「既然要去县城,是不是还得找个平日里帮忙代写家书的书生,帮咱们再给这报纸念一遍?虽说咱们靠着瞎蒙乱猜的本事已经将想知道的猜差不多了,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理解有误?」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靠着图幅瞎猜,就目前的发展来看,确实没出什么问题,但不代表在别的内容上还可以按照这种方法行事。
又有人说道:「最好再顺便去问一问,这架凿井车我们到底需要在什么时候交还回去。要是时间来得及的话,多打一口井岂不是更好,再试试那个报纸上写的井渠灌溉,毕竟也不能真将今年的收成全部放弃了。」
「是啊是啊,再问问吧,有了经验,下一口打起来还不必这么费时了。」
「或者跟他们商量商量,我们可以出人力和给那铁锉的抵押钱,让咱们再打上一口。」
「……」
榆娘听着乡邻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主意,忽然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热。
打从七年前的战祸开始,大多数人都觉得,生在这片土地上是对他们而言的不幸,因为谁也不知道灾厄是先从天上来,先从朝廷来,还是先从那些西凉的蛮子那里来。
总之都会以一种让他们无法抗拒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即便是共同聚居在此地的,也不再敢和左邻右舍之间深交了。
倘若明日邻居就被徵兵走了,或者是被杀了,还得在本就苦难的生活上再添一份痛楚。
可现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里,好像出现了一种改变的迹象。
就算还有旱灾在侧,也让人觉得生活有盼头得多了。
这就是如今的关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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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旱情的扩散中,尝试自救的绝不只是榆娘所在的这一处村落而已。
因乐平月报的存在,并不住在县城中的民众前往领取凿井车的也不在少数。
为了防止出现领取错乱,以及不能正确使用的情况,关中的驻军又被分派出去到各处人口集散地巡检去了。
而乔琰则是翻着面前的帐策,听着被她借调过来一并负责此事的鲜于辅问道:「按照大司马这样的分发方式,铁还够用吗?」
也不怪鲜于辅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一把蒲扇锉就要一千汉斤的铁,只有靠着这样的重量才能击穿地下的岩石。
可一千汉斤是什么概念,用这些铁,武器都能造出不知多少了!
犯得着为了这一口口井花费出去这么多铁吗?
鲜于辅倒不是想跟乔琰的决策唱反调,就是单纯地觉得有点心疼。
乔琰回道:「你知道今年的旱灾不只是发生在中原吗?」
鲜于辅茫然了一瞬,没太理解为什么忽然从她这里说出这个跑偏的话题。
她接着说道:「以鲜卑草原为例,对他们来说最合适的状态就是冬日的积雪消融滋润草场,春夏的数场雨水令草场返青,但雨水很少,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鲜于辅自己是在幽州效力过的,幽州的情况和阴山山脉丶燕山山脉以北的情况有点相似。
说是说的草原少雨,却不能真的没有雨。
若真如此的话,草原会很快变成光秃的状态。这对于逐水草而居的鲜卑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这种草原的光秃可不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水分供给牧草的生长,还因为鲜卑族人豢养的牛羊吃掉了太多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