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略一思索,颔首赞许。因他此番完成的实在圆满,遂当即下召,之后新政皆有他一人独掌。
方贻趁势提出,“眼下既然宽进严出,不若改为一年两制,可在三月举办一次小型科考,给前头排名靠前的相关学子一次机会,按照原本配比再择一回。”
“此方法甚好,既填补了“严出”的弊端,同时那批人前头已经查验过身份,倒也不至于太给你们增加事宜。”江见月的病时好时坏,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人便又开始恹恹无力,只笑了笑道,“就这样吧。以后新政上的事宜,你定便可,朕总是相信你的。”
方贻抑制心中欢喜,从软榻捧来雀裘,拢在女帝身上,扶她在窗前观雪飘。
“师姐,马上我就可以陪你了。”他牵上她的手。
窗外的雪落下,全部飘在渭河上。
有人轻裘缓带,两鬓霜染,提灯向她而来。
江见月静静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反手握上身侧人的手,轻轻抚拍,“好日子就要来了!”
*
转年景泰二十年三月,第一届小型科考共计三百人,在抱素楼展开为时五天的考教。一月后,共有九位学子被录用。
其中,有三人乃安定王旁支子嗣,一人为中山王座下副将的外孙。
九月里,第五届科考开始,方贻已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而此时他在长安城中,方真正的炙手可热。女帝在建章宫养病未归,长安皇城由他执金吾一手把控,而女帝对他可谓万分信赖,甚至调添羽林卫帮衬于他。
若说还有何处让他不舒心,大概便是女帝的身子愈发不行。即便偶尔他忙完政务抽空赶去陪她,她不是昏沉无力,便是喘息艰难。闻鹤堂随行侍奉的郎君们垂首禁声,懦懦不敢言。为此有一回盛怒之下,他拔剑砍杀了两个侍者。
江见月自然不高兴,半月不肯见他。
他在殿外跪了一昼夜,直说是为她龙体考虑,方夜半得她扔出的一件衣裳御寒。之后,听话返回长安城中反省。
捧着鸡舌香弥散的衣袍,他勉励静心思考,她身子不好原也有利有弊。至少她难以理政,精力神思都比不得往昔,他要做的事便也相对容易些。
他要做的事,起初只有一件,便是应中山王之诺。
也曾叮嘱他,低调行事。
中山王自也叮嘱其他人,小心行事。
但是争名夺利,奔现权财的事,时间一久,总会漏风出来。
景泰二十年三月的小型科考,到九月的正式科考,再到翌年三月的科考,参加人数越来多,门槛越来也有低。越多的人参与科考,说明新政推行甚好。历朝历代,凡是涉及政务改革或是推行的,从来都是艰难万分,阻力无数。旁的不说,便是明光初年,苏彦对于律法的调整,只是其中部分的修改,己身便多次遭遇暗杀,且直到景泰二年方得以实行。是故此番新政能在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内,推行到国中十中之三的地域,覆盖三州七十三郡,年仅二十六岁的抱素楼新任掌楼人方贻可谓功不可没。
但弊病也是从这处开始的。
越多的人参与科考,门槛又低,上交的卷宗成绩却越来越好。审卷之后开卷,观其策论丶诗赋等,总是让人难以取舍,仿若在一夕之间,大魏不识字者去半,能诵诗篇者如过江之鲫,可论时政者多如牛毛。
如此便只能放宽原本的官位配比,给予官职。给予了官职,就需配以对等的俸禄和权力。慢慢地,掌管财政的大司农开始发愁,各地的监察刺史也分身乏术,因为官员甚多,难以监察到位。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然这些上任的人中,才华似昙花一现,全耗在数场科考间,待真正上台后便平庸至极。然平庸也罢了,有部分根本是酒囊饭袋,素位尸餐。
慢慢地,各地隐隐出现民怨。有说才华者代人参试,有说商贾贩卖书册试题,有说郡县父母官接受贿赂徇私舞弊……
这些声音由三千卫传到女帝耳中时,方贻和韩云多少也害怕。
然女帝卧在上林苑封凉台的虎圈观中观虎斗,听三千卫首领夷安长公主汇报,只觉耳畔嘈嘈,眼前扰扰,神思时断时续,只寻来方贻问过,后让其督促座下官员内部审查。
夷安愤而无话,方贻拱手退下。
这一日是景泰二十一年初夏,第五届新政科考即将开始。从建章宫出来,光禄勋车驾行径执金吾车驾前,恭谦避在边上的方贻想,若是这长公主也不在了,陛下和天下便可以彻底属于他了……
他目送长公主离去,笑笑上车,自己贪心了些。
天下可与中山王分而坐之,师姐唯他独有便可。
既然女帝开了口,要求他座下协理新政的官员自纠自查,复命于他,他自然妥帖办好,两月后拎出七人以受贿罪交给廷尉处。
女帝很是满意。
却不想九月初一开考当日,有十二位学子脱袍散发高歌“假贤士攀罗裙天下晓,真文章散海内无人闻”,后撞死于抱素楼门前铜龟台上,楼门两侧十字上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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