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行衣缓了许久,才终于能喘得上气来,睫毛被逼出的泪花濡湿。
“妈,这太难了。”他压下喉头泛起的酒精的苦涩味,声音沙哑道,“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宝贝,有时候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放下另一些东西。”苍择星安慰道,“妈妈很早就告诉过你了,选择这条路很累也很难,你要做好准备,做很多你原本不情愿做的事,说很多违心的话。但是这一切,你将来都是要渐渐习惯的。”
“妈妈今天带你去认识这些朋友,将来都会对你有好处。李朝兰阿姨在教育局工作,你之后想读哪所高中,要去跟她打招呼;何晚霞阿姨的老公是房地产商,咱们置办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他曾经帮过忙……妈妈不会让你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今天忍受的辛苦,未来都会成百上千倍地回报你。”
“酒桌上那些话,你听得多了,就会知道怎么从他们的话里辨认出哪些是玩笑话,哪些是认真的。哪些可以一笑而过,哪些要放在心上……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在意了。”
胃部的痉挛越来越厉害,阵阵反酸。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和酒液在胃囊里涌动,苍行衣用力按住自己的胃部,闭上眼睛试图忍耐身体的不适。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喃喃自语道,“再难受也要坚持下去,我会想办法,慢慢习惯……”
他说着,忽然又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宴席上,他有多想朝那些人甩下脸色,冷着脸叱骂他们轻佻的态度和过分的玩笑。可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为了顾及气氛而腆着脸微笑,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调侃装聋作哑,甚至还要故作欣然地接受,并对他们的认可表现出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虚伪。
这两个字忽然浮现在他心头。
他感觉自己变得虚伪至极,从语言到微笑都庸俗不堪。赔笑附和的姿态,和酒桌上其他任何人,没什么两样。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从他胃里逆流而上。食道和喉咙无法抑制地痉挛起来,他狼狈地捂着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
他甚至来不及打开厕所的灯,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阵阵抽搐的胃袋将没有消化的食物和酒水挤出,溅落在洁白的马桶里,阵阵酸臭,秽不堪言。
太恶心了。
酸液灼烧着咽喉,带来阵阵刺痛。苍行衣头昏脑涨,崩溃地伸出手,用力按下冲水按钮。
马桶在咆哮中喷出汹涌的水流,水面旋转扭曲。他的倒影在漩涡中被撕裂,破碎成一片一片的残影。其中有苍择星的,有家庭教师的,有安穆辰的,有李朝兰、何晚霞,甚至有不渡平,以及他曾见过的每一个人的脸的碎片。
它们仿佛是从每个人的脸上撕下一片,最终拼凑在一起,缝成了一张由千百人容颜组合起来的面孔。这片倒影融合了每个人的其中一部分特征,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脸也都能与它重叠。
唯独与他自己的面孔,毫不相似。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苍行衣身后。他大口喘息着,勉力回头,看见苍择星站在洗手间的门口。
女人肩头闪烁着璀璨光芒,俗世的灯红酒绿,也淌过尘潮中的滚滚洪流。它们从她身后照来,将她长而深邃的影子照进狭小逼仄的洗手间里,少年瘦削的身躯完全被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声音轻柔道:“亲爱的,恭喜你。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