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像是寻求医嘱一般,正拉着严礼喋喋不休地询问各种问题:“她身体这么弱,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那魔啊鬼的,还会不会再找上我女儿啊……”
封文漪代替面露倦意的严礼答道:“方女士,目前为止,还没有驱魔后再度附魔的前例。”
他又瞥了眼朱虹怜呆滞的神情,说:“让你女儿喘口气。其他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方秀呆愣了几秒,露出惊讶又委屈的神情。她拍着胸口声泪俱下道:“神父,你这话说的好像虹怜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似的。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我容易吗?她离开我身边几分钟我都担心,这种当妈的心情你能明白吗!我一直告诉她要洁身自好、做个品行端正的人,尤其是不要跟男人走得太近。就这样,她还是干出了那种事。怎么到头来还怪我不让她喘气……”
封文漪正要开口,严礼抢先道:“方女士,封神父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他强撑着安抚了方秀几句,带着封文漪告辞离开。
封文漪扶着他走出楼宇,天幕早已彻底黑了。映入眼帘的楼层窗户如鸽子笼一般起伏错落、挤挤挨挨。两侧的墙壁仿佛在盘旋扭转,黑暗像厚重的棉絮填充其间。上方被圈出的一片轮廓参差的夜空,仰头观望的感觉犹如坐井观天。
封文漪一路搀扶着严礼,见他脸色不太好,担心地问:“严神父,你没事吧?”
“咳咳……”严礼捂着嘴咳了几声,拧起眉头道,“文漪,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举行驱魔仪式的次数,比以前增多了不少?”
封文漪也察觉到了。附魔并非寻常可见的事,以往教堂一年都不见得举行几次驱魔仪式。可今天已经是两个月以来,严礼进行的第七次驱魔了。
驱魔会消耗大量体力和心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驱魔人经常会成为附魔的受害者。历史上有很多驱魔人,在试图挽救附魔者的时候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严礼毕竟年纪大了,承受不住短时间内频繁进行驱魔的辛苦,灵力也日渐枯竭。但相较于此刻的疲惫,他脸上更多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担忧。
他有种无法驱散恶事降临的不祥感觉。
封文漪很想对严礼说,如果近期又接到驱魔委托,不如让他来。严礼可以在旁边指点协助。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这时严礼突然停住了脚步,惊愕地看向前方。
封文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们洁净的教堂墙壁上,竟然被人用喷漆画了一根巨大的绿色迪克,旁边还有一堆花里胡哨的丑陋图案和污言秽语……
安鹤笙回到家中,轻轻关上了门。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顾江蹭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鹤笙,我……我可不是真的要打你,我都是按你说的去做的……”
男人像是变了个人,几分钟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他微微弓着腰,肩膀向下塌着,呈现出一种卑微讨好的姿态。他松弛的眼袋不住抽搐,频繁开合的嘴角泛着白沫,透着恐慌的眼睛左飘右晃,就是不敢正视安鹤笙。
安鹤笙走到顾江面前,轻轻抬起手。
顾江像一只被打怕了的狗,条件反射地瑟缩起身体,流露出惊惧抗拒的表情。
然而安鹤笙只是将手落在他肩上,笑若春风道:“做的不错,舅舅。”
顾江吞下慌乱的唾液,压下丨体内涌起的战栗。他往卧室门口瞥去,目光落在床底下那条黑暗狭窄的缝隙上,很快又缩了回来。
“那……那今晚……”他颤巍巍地谄笑道,“你能不能别让那个……那个东西,呆在我床底下……”
“你表现得这么好,我当然要奖励你。”安鹤笙迎着顾江眼中亮起的期待,露出带着同情的笑容,语气却透着嘲弄,“我会跟它商量一下,让它今晚尽量保持安静。”顾江的眼眸暗了下去,两条腿抑制不住地打颤。
在刚才那位年轻神父眼中,安鹤笙一定是个可怜无辜的小绵羊。可实际上他是个恶魔,是个纯粹的坏种。
顾江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不该收留这个外甥。
难道就没有人能来救救他吗?
安鹤笙能清楚地看到男人眼中的憎恶和畏惧,可他并不在乎。
“我还没吃饭,去做点吃的吧。”他吩咐了一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仓惶响声。
安鹤笙脱掉外套,短袖下露出的左侧手臂上有几个不大的圆形疤痕,像是烟头烫的。
他在桌前坐下,拿起还没看完的书——《规训与惩罚》,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这个世界有多少种性格、野心和必然产生的幻觉,不可穷尽的疯癫就有多少种面孔。正如死亡是人类生命在时间领域的界限,疯癫是人类生命在兽性领域的界限……
饿,好饿。我们好饿……
我们亲爱的神父、美味的佳肴在做什么呢?
他也在惦念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