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命运为何叫作命运?”红衣道长摇头叹息,“神有神道,人有人生,神都不能摆脱,更何况人?”
“你不能,我亦不能。”
红衣道长慢吞吞捻起红钞:“有人说命运是条路,其实不然。命运是这大大世界,任你走千万条路,亦跳不出这世界,亦要在世界之中。想离开这世界,没路去,也活不了。”
离开福禄观,黎渐川回到医院,躺在病床上,仍一宿一宿地难以入眠。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过程是难捱的、绝望的、痛苦万分的。
每每盯着墙上的挂钟辗转反侧之际,黎渐川都会由衷地升起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病号服没有裤兜,但他去摸,却总能摸到那两张肉饼。
真的是很香、很好的肉饼,一看就知道非常美味。
黎渐川前几夜还会将它们拿出来看看,但后来却不敢了。
他闻得到那种味道,这对他的味蕾来说太过刺激。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他只能吃流食,打营养液,此时两张肉饼摆在面前,他太难控制自己。
再后来,他连流食都没办法吃了,只能靠打针勉强吊着口气,精神也近乎完全涣散。
他终于能睡上一些好觉了。
可却又不敢睡太沉,真睡过去,就是真的死了。
在他又一次从抢救室出来时,他昏沉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数道熟悉的人影。
他们像当初站在村口望着他逃离时那样,黑沉沉地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要接他回家。
这具身体将死,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黎渐川拼尽一切,也只从病床上翻了下来,向前跑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秀兰!”
仓皇的脚步声与哭喊声终究还是追上了他,淹没了他。
一辆颠簸的小车把已长大成人多年的小少女拉回了欢喜沟。
小少女,不,年轻女人再次被关了起来,这次是在厢房。
她绝食抗争,不吃不喝,宁愿去死,可她的身体却还是渐渐好了起来,诡异得令她惊悸战栗。
她的妹妹来看她,说自己在大学里谈了恋爱,毕业就会结婚,对象信仰福禄天君,不信多子菩萨,等结婚了,他们不住欢喜沟,住到县城去,住到市里去,总之,到时候小日子过起来,家里也管不到那么多,要想让她不顾危险冲击十胎嬷嬷,也得看她爱人答不答应。
“姐,”妹妹说,“我们都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的,只能尽可能地在规则内过好自己的人生。”
年轻女人望着妹妹,最后问她:“姐要是还想跑,你还会帮姐吗?”
妹妹同她对视,良久,轻轻地笑了:“会。我们是姐妹。姐能在离开后还计划回来带我走,我也能再一次答应姐,帮姐离开。”
“姐,我希望你过得好。”
年轻女人双眼不动,泪却落了满脸。
晚点儿,母亲也来了,她坐在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低低地说:“秀兰,你离开了,又回来了,折腾这么一趟,还没想明白吗?你真的还觉得自己该恨的是多子菩萨吗?”
“没有了这个菩萨,总还会有下一个菩萨。不是世界因神而建,而是神因世界而生。”
母亲留下了该留下的话,又叹息着离开了。
年轻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小屋内,望着外面渐渐熄灭的天光,终于颤着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她取出了黎渐川接连多次按下欲望未曾吃掉的肉饼,从中选了一张,一边无声地嚎哭着,一边张大了嘴,一口一口将它吃了下去。
黎渐川想阻止,却完全不能。
因为自从年轻女人回了欢喜沟后,他便被自己的身体排斥了出来,只能以意识漂浮在外,成为了彻底的旁观者。
没过多久,张家逆种改邪归正的消息便传遍了欢喜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