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大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歪门邪道,找人写了三条红纸,贴在柴房的墙上:不准不告而别;不准欺瞒母亲;不准冒险轻生。最后一条,六个大字尤其粗壮,她简直可以想见她娘说这几个字时,是如何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倘有违反,她娘就要饿肚子。她违反一条,她娘饿自己一顿,三条齐犯,大娘便要绝食整日。恒娘初次听闻这样匪夷所思的处罚,气得跳脚。费了好大神,引经据典,想要跟她娘论个子丑寅卯。然而她说得口干舌燥,大娘也只是揉着心口,眉头一蹙,说了声:“你吵得我胸闷。”恒娘只好闭嘴,上前替她娘倒水捶背。蒲月上门来慰问时,与大娘聊得火热,大娘拉着她的手,千谢万谢,说她的主意果然管用。端着热茶出来的恒娘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气得差点一壶茶扔到蒲月头上。蒲月瞧着她一脸忿忿之色,笑得如偷到狐狸的鸡:“大娘客气,以后若再有这样的烦心事,尽管告诉我。我这人最喜欢帮忙了。”翠姐儿看恒娘的笑话,看得十分开心。倒是燕姐儿,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终于没说出口。恒娘以为她天性如此,倒也不在意。盛九娘领着那二十几个娘子,住在宗越安排好的园子里,衣食不愁,倒也惬意。就是日常无事,难免东想西想,悲叹流泪。九娘索性带着她们,白日学习军中操练之法,晚上就给她们讲边关故事,或是金戈铁马,或是摸寨烧粮,要不就是摇鹰杀狼,她是亲眼见识过的人,随口说来,亦有无限趣味。娘子们白日里练得腰酸,夜里听得神往,初时听着这些打杀之事,还有些故做出来的害怕羞怯,到后来,那是催着九娘讲些更激烈,更真实的故事,再也不装那娇怯模样。众人彼此打趣,嘻嘻哈哈,不去想自己的没良心家人,日子倒也过得不艰难。宗越去问过两次情形,正好见识九娘的操练之法,驻足良久。此后再见九娘,礼数周全,客气请教,竟是将她当做军中将领一般尊重。盛明萱也去过几次那园子,以自己的名义,送了些衣服被褥饮食,九娘照单全收。这样安乐无事的日子,足足过了八日。围剿(上)“邬大夫去陈家巷子出诊去了,小娘子你要不等会儿?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回来。”恒娘应了声「好」,在药局门口站住脚。她不在的这几日,大娘病情竟好了许多,白日都不见怎么咳嗽。喜得她大手一挥,两个姐儿这个季度工钱翻倍。又让了一斋的衣物给蒲月,好让两个姐儿有更多时间在家里照顾大娘。不知怎的,燕姐儿今日不肯去药局,只说自己身子不耐烦。翠姐儿要去,又被她拉着,非让恒娘自己去找邬大夫拿药。恒娘倒也高兴跑腿。她娘知道她如今是东宫的贵人——虽然不明白她怎么还能在外头乱跑,终归是有身份的人,特地央人去请了有经验的三姑六婆来,教导她大家子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胜其烦,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门透气,一边想着这几日周婆言副刊的事。女人社在薛家聚过一次,提起盛明萱主持的副刊,都是摇头咧嘴。众口一词,说都是些富贵人家的消遣玩意儿,寻常贫家女,便是有心在妇容上用功,那也没那个闲工夫,花上十天半个月磨出那样精细的胭脂,没那个闲钱,买这样那样,制成那样奢华的油膏。里头提到的绵子油之类新奇事物,更是漠不关心。恒娘只好安慰自己,莫急莫急,此事见功不在十天半月,甚至不是一年半载的事。盛娘子那头倒是传来好消息,贵女们对这绵子油十分感兴趣,纷纷找她打听,何处可以买得此物。又听蒲月说道,曾掌柜已经通过她,与宗公子搭上线,近日动身往西域而去。若是女子索此物甚急,从上到下,蔚然成风,再加以曾掌柜商人逐利之心切,假以时日,兴许能让中土之地,也能植上绵树。如今她手上倒是有十小罐现成的绵子油,是信陵公寄存在摩尼寺中,制作圣餐所用。她拿了信物去提时,寺中那位法师一脸肉痛心痛浑身都痛的模样,幸而她身后跟着阿蒙、宗公子两尊大佛,法师心虽痛,手却不敢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尽数卷走。但这些绵子油,当用于何处,如何用法,她却也还没想好。她一头想得用心,浑没留意到,御街上行人忽然多起来。打太学西门那头出来许多阑衫学子,成群,攘臂喧哗,脚步匆匆,朝内城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