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手里忙着,口中也不闲着:“大小姐,你且再坐坐。很快就好了。”院子里头有根木头长凳,坐了个鲜红骑装的女子,发结长辫,辫尾缀以五彩璎珞。宝石光晕在日头下流动,衬得一张芙蓉面更增明辉。一双长而弯的细眉此时却微微蹙起,扬了扬手里的《周婆言》,笑问道:“这是数日前的报纸了。大娘这里,可有这两日的?”“自那日大小姐问过,我就嘱咐我家男人留意着。若是出了新,便是抢,也要抢一份回来。不过这两日确实没见到市面上有这报纸。”妇人放下木盆子,换了木勺在手,在水里捞一捞,笑道:“快好了,大小姐今日务必尝尝我的手艺。”“闻着这味就叫人馋嘴。”阿蒙笑着夸了一句,然而低下头,看着手里这份周婆言,笑容渐渐敛去,眉中浮现忧色。如今恒娘手里有了点闲钱,却全都用回周婆言上。这期报道就不惜工本地用了红墨二色套印。厚实的高丽纸上,十个红彤彤的大字触目惊心:郡王世子凌辱诸妓至死。侍女本在院门守候,见她忽然招手,忙分了一人,急趋入内。阿蒙低声道:“你先回行宫,去马厩要十匹马,再点五个侍卫。若是碰上太后与山陵使问起,就说我下午要骑马散闷。”侍女应了,又忍不住惊疑,不肯就走,拿眼看着她。阿蒙笑了下,秀眉一挑:“我要回城,你可要告密?”侍女一凛。宫中侍候的人都知道,大小姐心腹侍女不多,然而就算是从未跟过她的人,只要肯听她吩咐做事,哪怕闯祸,她总能替她们抗下罪责。相反,若是故意坏了大小姐的事,依着大小姐傲慢刻薄的性子,那必定事后会想个害人的法子,叫人吃上若干暗亏,诉不得苦、欲哭无泪那种。当下恭恭敬敬回答:“婢子谨遵大小姐吩咐,不敢有异心。”从献陵回城,快马加鞭,也要半日功夫。当阿蒙带着扈从,急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经过南熏门进入外城,时已入夜。楹外斋外的银杏树上,再没有人抱着长剑,默默守护。云母窗前,也没有人中霄不寐,起视秋月。倒有数道黑衣人影,从院墙上悄然跃落,潜行至窗台下,轻轻推开微阖的窗户,翻身而入。不过片刻,扛着个昏迷过去的女子,从大门走出。夜色掩盖下,黑衣人很快不见踪影。楹外斋安静如初。计议(上)“昨日小的们确曾带走一个妖服小子,”头天来捉人的巡警铺头站在阿蒙面前,挂了满脑门冷汗,“但陈大尹竟与他相识,只说我们认错了人,那人乃是正经的摩尼寺僧人,并非邪魔歪道。当场放了人回去,还把小的们训斥一顿,让小的们不得欺压良民,擅兴风浪。”“摩尼寺僧人?”阿蒙顿时明白过来。本朝除佛道之大宗外,民间教派众多,尤以摩尼为甚。然显平三年,京畿之地竟爆发教乱,信徒假奉「光明神」之名,啸聚起事,竟至攻陷东城门。此乱虽经朝廷迅速平定,然京师震动,帝君不安,自此颁下严令,视「食菜事魔、夜聚晓散、男女混杂、传习妖教」者为魔贼。京中原有数座摩尼寺,自此后均被朝廷以各种名义取缔。仅剩一座,寺中主持法师见机得快,早早宣布本寺为正信,乱民所奉为异端,朝廷方暂为容忍。陈恒没事,自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倒是恒娘为什么要追查这个摩尼寺僧人?阿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放他们回去。等这一拨人走了,顾瑀满脸惶急地跑来:“恒娘,恒娘回来了吗?”阿蒙瞪了海月一眼。海月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她从昏迷中醒来,抚着肿痛的脖颈,发现恒娘不见了的时候,天知道她惊吓成什么样子。恒娘的被子被胡乱扯在一侧,地上鞋袜丝毫未动,显是睡梦中被劫。小姐不在,此事又不敢惊动太子,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往服膺斋递信。宗越与仲简都不在,顾瑀、余助、童蒙放下手头的事,分头往太学各处找寻线索。顾瑀看了一圈,没见到恒娘,匆匆跟忽然出现的阿蒙打个招呼,顶着一头汗水,又打算往外头再找一遍。阿蒙叫住他:“别找了。一整夜的功夫,有心人作案,早已出了太学。”顾瑀急了:“那该怎么办?我去报官。”他话音未落,被另一个喘着气的尖细声音打断:“不可。事关女子名节,若是闹得众人皆知,恒娘日后如何见人?”声音耳熟。阿蒙抬眼,见到余助和他身后小步跑着的黄衫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