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丽的眼睛盛满哀伤与柔情,望着恒娘:“恒娘,虽然我没有告诉你,你大概也有几分猜到,我的身份,与她们不会有什么不同。即使我能够从重重闭锁的后宫走出来,我也只能是以上面的身份。”“而你,恒娘,你是不同的。你从外面来,你从万千平凡的街巷中走来,你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从男人处得来任何资本,你所有的,只是你,一个平凡而不平凡的女子,如同世间万万千千的女子一般。”“我总是告诉你,你一定会名留青史。而且是以完全不同于历史固有的方式,恒娘,你是不同的,而且,你有希望将这份不同,从一个人变成更多人,最后是天下人,让今世女子,让万世千秋的女子,都能从你的声音中受益。也许终有一日,后宫的大门终会被轰然打开,而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也不再是男子独享,也能有女子服紫穿红,做枢密使,做政事官。而不是做太后圣人,做掌权公主。”随着她激亮的声音,恒娘眼角渐渐湿润,瞳孔里却有一小簇火苗,隐隐燃烧:“女子也能做枢密使?做政事官?而不是做太后圣人,做掌权公主?”“不是现在。”阿蒙断然摇头,凤尾上流苏乱颤:“不是现在。要走到这个目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要让不逊色于男子的女子也有机会来到这里,而不是为女子大开幸进之门。为家国计,为天下计,能走到这里的,必须是世所罕有的英才。而圣恩令,就是让女子能够走出闺门,开始与男子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开端。”她含笑望着恒娘:“过了前面的嘉肃门,就是门下省。我今日带你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给事中签发圣恩令的那一刻。”“恒娘,记住,那里头,有独属于你的功绩与骄傲。而后世史官,一定会浓墨重彩刻画这个时刻,这个所有男人们都还不以为然,都还轻忽待之的时刻。”阻击马车停在右嘉肃门的门洞后,海月打起门帘,阿蒙已经戴上帷帽,透过轻纱对恒娘笑道:“你看到使者捧着书匣从门下省出来,往左边拐去,那就是事情成了——尚书省就在对面往左的院落里。”门帘掀开,视野扩大。恒娘兴味盎然地看着夹道里来往的男人们,竖着耳朵听空中飘来的词句「江浙今秋赋税不足」「陕西大旱」「西南拓边」,心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太学也好,中枢也好,男子们不一定个个都长得丰神俊秀,可他们走路昂首挺胸,神气自信的模样,看上去就顺眼舒服。若是女子也都能和阿蒙一样,挺直背,放平肩,眉目舒展,高高傲傲地走路说话,而不是拱着缩着,想必也能够好看上许多倍。一边好奇问道:“左边是去尚书省,若是他们去了右边呢?”从门下省出门往右,那是去东宫的方向。阿蒙的声音听上去很有把握:“不会去右边,女婴钱米所的问题,拜你异想天开的方案所赐,如今已经很能够让给事中心服口服。”轻纱下看不清她眉目,只能听到她愉快笑声:“我悄悄跟你说啊,朝中这些士大夫们,虽说并不毁佛谤道,多半也愿意结交些方外的好友,以为风雅之举。可心底里却是以儒学为正宗,得着这个机会,能够坑一把天下的和尚道士,他们心中乐意得很。”恒娘眼睛一弯:“想不到我与这些君子们倒有共同爱好。”话音未落,就见对面果然出来个绿衣官儿,手上高高捧着一个黑缎匣子,上面贴着黄条。后面跟着两个黑衣属官。出了门下省的门,在门口顿一顿,身子一转,径直往右边去了。夹道里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放慢脚步,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恒娘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已经听到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个词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二驳!”“二驳!”身边倏地一声闷响,海月低声惊呼:“小姐!”回头一看,阿蒙从车上跳下去,顾不得长裙曳地,大步朝门下省走去。她不知道阿蒙要干什么,连忙也跟着跳下车,小跑几步追上她。离着门下省的大门还有十来步远时,一个身影忽然闪到她们前面,生生将去路堵住,压低声音:“大小姐,你想做什么?”恒娘诧异地看着他:“仲秀才?”仲简看她一眼,复又恼怒地盯着阿蒙,冷着声音质问:“大小姐身为女子,恒娘更是一介平民,擅闯朝务重地,可有考虑后果?”阿蒙脚步一缓。门下省不同东西二府,这是台谏之地,正纲纪,察奸邪,纠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