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抽回了捋平了袖口,颔首笑道:“你所说的病症都属实,孤未出口你却仿佛已经看见了,可见的确比张仲景出息,就留在孤身边伺候吧。”听他赏识周隐,曹植不禁露出喜色,而杨修却生出更深的疑心——没有大碍?没有大碍怕不是最可怕的病!李隐舟点头承答,于视线的盲区悄然擦去掌心涔涔的薄汗。————————————————是夜,邺城,大牢。暮色冥冥罩下来,夜便森然。而对于大狱中的囚犯而言,也不过是天光由晦暗转成了更深沉的漆黑,日夜没有太大的区别。一盏灯,摇摇曳曳,欲灭未灭,简直可怜地燃着豆大点光,隔了三尺开便只剩下一个针尖似的的光点,就如这里头的希望,仅用这一丁点的光明吊着人活下去的欲望。一潭死水里头,两道枯朽、老迈的身影隔了厚厚一堵墙、在栅栏前凑近了脑袋,彼此只能瞧见对方努力伸出的下巴尖。其中一个道:“谬误谬误,病由邪生,或外邪入体,或内邪过盛、错位、转移,则成病灶。一切病症都有其因,除去病因就能好转。”另一道声音更嘶哑些,却也寸步不让:“枉然枉然,对症下药才是正道。只知其里不谙其表,纸上谈兵也!”“顽固,难怪连病症都诊错!”“可笑,你张老头不也在这里陪老夫?”……狱卒百无聊赖地挖了挖耳屎,放开指尖、对着灯火细细数着这些话磨出多少老茧。谁能想到名噪一时的神医华佗,和声动江淮的高士张机竟就是两个天天拌嘴皮子的糟老头?再吵下去就要论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了。一开始他还听来当说道的谈资,然而一到这些病啊邪啊的,就仿佛天书一般。索性对烛对耳屎抱怨两句,聊以慰藉心中寂寥。许是听见他的心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顺着阴森潮湿的暗道传来。他懒洋洋地抬眸,却见路的尽头幽深地摇着一盏明灯,掩在上头的广袖一拂,明亮的光便穿透了黑雾映出前路。斗嘴的张机与华佗也察觉到了悄然而至的这一束光。华佗道:“什么人?”张机道:“不知道。”来人一面跟着引路的狱卒前行,一面掀开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双隽永的眉、一对清又深的眼瞳。往下看是挺秀的鼻峰、微抿的唇,清冷的下颌在明光中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张机越看越觉得眼熟,然而又隐约有一丝不确定。来人却踏着满地脏污,提着灯,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目光烁动着:“……师傅。”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医生不仅要技术好,还得会心理学(bhi)。一声熟悉的“师傅”,张机方敢确定来人正是他阔别多年的小徒弟。拧紧了眼皮细细瞧一眼,五官还是年少时清秀的模样,只是眼深一些,脸颊瘦削了点,十五六岁那股勃勃的生气沉静下来,敛了锋芒,修出一身好涵养。他却有点不大高兴:“怎么瘦了?”李隐舟鼻头一酸。师徒久别重逢,张机不问学业,不问功绩,不问成家与否安身何处,不问他今时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头一件关心的是他瘦了。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注视着对方,却见他花白了头发、深了皱纹,老来枯瘦的身子仅裹了张草席蔽体,一对膝盖磨出斑斑血痂。李隐舟对他只笑一笑。随即起身回首,眼神蓦地冷却:“谁令你们这么轻慢二位老神医?”那狱卒才和同行攀谈两句,知道此人正是丞相面前的红人,不敢与之争辩,一味捏了笑语焉不详:“先生有所不知,牢狱里素来就是这样对犯人的,并没特别苛待老先生。”言外之意,人是上头丢进来的,他们不过照章办事,委实不敢背着个黑锅。李隐舟将眼帘一搭,神色漠然:“没有特别?亏你们说得出口,你们就这样揣测曹公心意,当真是枉食俸禄。”两个狱卒神色变化了一瞬。左右顾盼不见他人,立即垂首帖耳凑近了他:“我们是下等人,不比先生与曹公亲厚,若有什么上意,烦请先生不吝赐教。”“某也不过猜测罢了。”李隐舟瞟他们一眼,淡淡的眼神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半响才悠悠叹一口气。“你们细想,这二位神医犯了什么错处?不过和曹公犯拧,未曾碍着国法。也许改天想通了利害,就成了丞相座上宾客,到时候抱怨两句,岂有你们好果子吃?”他压低了声音:“曹公若真有杀心还会留人?你们倒挺会秉公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