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知晓,若是叶鸢与何余升成亲,同何甘平成为了一家人,那样的婚事不会给叶鸢带来幸福的。他只要想想叶鸢有后半生生活得不好的这种可能,心中就已经慌得砰砰响。他接受不了的。
叶瀚英沉默,肉眼可见地面色不虞。何甘平没说话,只是往着贵妃的方向看了过去,从叶鸢的角度根本看不见何甘平的脸色。却听见一直沉默的皇贵妃笑着开口道:“沁姝刚刚归朝,在宫中还未能住上几日,本宫这做母亲的,还未能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亲近亲近,妹妹怎么就想着让沁姝成亲了呢,可也要体谅体谅本宫这做母亲的一片心不是?”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说贵妃不懂母亲的心思,稳稳地戳到贵妃的痛脚上。这么多年,整个皇宫只有皇贵妃陈清韵有乐安公主这么个女儿,其他的嫔妃均无所出。若是以往,贵妃还能安慰自己皇后也无所出,可如今,皇贵妃又添了一位女儿,皇后也诞下了一位皇子,她急着有子的心一下子就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贵妃心中气急,却也分得清轻重,面上仍淡然道:“臣妾也只是听说,哪里是臣妾想要沁姝成亲呢?”
皇贵妃点头:“坊间传闻罢了,贵妃也知,这京中的风声可是从来都是呼啸不停的。即便是沁姝与何家公子有此之意,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这婚约也是定不下的。”
还未等贵妃反驳,何甘平大笑着开口:“两位娘娘不必争论,臣确实请过媒婆登沁姝公主的门,只是公主一直都未有回应,婚事也就作罢了。如今想想,犬子与沁姝公主不相匹配,凭何处讲也均是是犬子高攀了。”
叶鸢一直都没说话,只做好一位安静的公主,如今长辈们争论,自然不再多言。她悄悄地观察着叶瀚英的神情,瞧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己的父亲,一直听着这场争论,不发一言。直到何甘平说并没有定下过婚约,他面沉似水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来:“沁姝刚刚回宫,自然不急着成亲,更何况沁姝有公务在身,还未曾在婚嫁之事上费心,这一时之间倒也是急不得。”
叶鸢只是看着叶瀚英。她能够在这位万人之上的父皇的五官之间,找到自己五官的痕迹。她还记得白明酌同自己说过,“皇上是一位好父亲。那时将你送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他不是。他选择了你的平安,而不是用你去搏那未知的皇位。”
叶鸢想,她也相信父皇是一位好父亲。起码那个时候,他百分百地为自己想过。
可是,她也是真的有些难过。
第66章这种有母亲的感觉,陌生且欢喜。
叶鸢感到难过。
她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的所做所为,所取得的功绩,正在轻轻松松地被一位婴孩的降生所消解。
入住皇宫那日,她拜见了自己的父皇。因为公务与早朝,叶鸢与叶瀚英相见的次数很多,甚至单独会面的机会也有那么几次,两个人早就对对方也有了一些了解。
“臣拜见……”
叶鸢话音未落,那皇位上的人轻轻笑出声来。“还称臣做什么?”
叶鸢状似恍然大悟,做出一副像是极为害羞的样子,“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安。”
“起来吧。”叶瀚英笑着摆手,“坐朕身边来。”
“一直都见的是叶将军,”叶瀚英同叶鸢说着话,“还未能好好地瞧瞧朕的女儿……”
这感觉有些奇异。似乎几句话间,自己真的就从一位臣子成为了一位女儿。
与叶瀚英聊不多时,叶瀚英起身:“随朕去看看皇后和你的皇弟吧,既然已经入宫了,也该好好拜见一下你的嫡母。”
皇后躺在床上,在叶鸢与皇上进入殿内时被下人扶起身靠在了床头。刚一得了叶鸢拜见,便唤叶鸢上前来,赏了她一套头面做见面礼。叶鸢早就听闻过太傅之女杨昭云才貌双全,如今得见皇后真面目,心中微微叹息着,明明皇后与自己的母妃,自己与这位刚刚降生的皇弟似乎该是有些针锋相对的关系,可是她好像对自己这位嫡母一点厌恶的情绪都生不出。
那套头面叶鸢简单瞧过一眼便能看出,即便不是特意为她打的,也是专门买来准备送给她的。那头面早已不适合皇后的年纪,也难以搭配乐安公主浓艳的五官,只可能是专门派人按照自己的样貌寻来的。
她瞧见自己那刚刚出生的带着血缘关系的皇弟,甚至才刚刚有自己小臂那么长,安静地睡在皇后身侧的小摇床上。小小的脸已经能够开始看到饱满的雏形,皮肤柔嫩且红润,似乎这世间一切的欢欣与苦痛都与这小小的人无关,他只是认真地睡着自己的觉,哪管你什么皇帝公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站在这个摇床旁,也只能悄声看着这个小小人睡他的香香觉而已。
她听见皇后有些郑重地同自己说,“大殷有沁姝是国之幸事。”
她听见皇上也在说,“希望未来三皇子也能像他姐姐这般争气。”
她有些不确定地想,自己这位父皇好似不经意间给予了自己一句来自父亲的夸奖。又似乎没有。
她想,皇后可真美啊。
皇后刚刚生产不久,叶鸢也不便久留,只是简单探望便随着叶明瀚到了皇贵妃宫中。
皇贵妃草草地向叶明瀚见礼,眼神却一直期待地投向叶鸢。叶鸢与皇贵妃陈清韵只在宫门前匆匆忙忙地见过一面,叶鸢压下心中万般思绪,俯身半跪,见礼道:“儿臣见过母妃,母妃万安。”
再抬头时,她看到面前这个美貌妇人早已泪流满面。陈清韵快步上前来将叶鸢扶起,连声说着:“好,好……”
叶鸢见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么多年来,父母对于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个符号般遥远的称谓,直到今日都很难体会出实感。幼时在山脚下的那片村子里,自己瞧见其他的孩童大多都有着父母呵护,那时的她最是渴望这样的生活。即使白明酌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她的孺慕之情,可白明酌行踪不定,无法时时常伴她左右,于是就这样习惯着,也就慢慢长大了。
皇贵妃在自己的宫中安排了一桌酒菜,简简单单的小圆桌,围坐着叶明瀚与叶鸢叶槿。四个人仿佛就是平凡家庭中最普通的父母与女儿们,其乐融融地共同用着一桌餐食。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短暂而又温馨的时光,聊着些京城家常的闲话,轻易不去触碰朝堂与过往之事。
只是用完餐食,氛围反倒变得不如之前那般自在。叶明瀚适时道:“朕还有一些政务要忙,年根底下,得把那些琐事都处理干净了,才能好好过个新年。”
母女三人送走了皇上,这时叶槿也贴心的提出要回宫休息。陈清韵的朝花殿内一时之间冷清了许多,初次相认的母女俩在殿内相顾无言。
陈清韵仅仅是无声地瞧着叶鸢,便又要落下泪来。
叶鸢心中叹息,母妃若是再哭得久一些,自己只怕是又要被她勾出眼泪来。叶鸢出言安慰道:“母妃为何还要落泪呢?如今女儿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陈清韵连忙点头,一边说着,“回来好啊,回来好……”一边手中慌乱地拿手帕擦着眼泪。周围的侍女适时递上新的手帕,叶鸢伸手接过:“我来,你们先下去吧。”说完拿着手中的帕子,轻轻地点在陈清韵被泪水晕花了脂粉的脸颊上。
叶鸢揽过陈清韵的肩膀,拉着她在内室的矮榻坐下。叶鸢什么都没说,只是陪在她身旁,默默地为她拭着泪,仿似瞬息间,便能穿越十几年的时光,弥补这十几年互相缺席的光景中,母女间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