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一边拆着信笺,一边询问水三,“白大将军怎么突然回京了?提前也没听到风声啊。”
“南境那边暂时安宁,”水三嘴上讲着,手上忙活的事也一点没停,“前一阵子击退了一小股齐国的骑兵,白大将军上了折子,大概是说多年没回京城,今年过年想要回家看看。皇上的意思是这几年还没能给白大将军好好论功行赏过,今年过年便办的喜庆些,要白大将军回朝中受封领赏。”
叶鸢闻言皱眉。白大将军已经封无可封了。若是真要封赏,白家只能往下封,白明酌闲云野鹤的形象已久,宁安伯的爵位已是足够,而白卿淮回京之时已经加官,她有些想不出皇上还能赏白家什么。叶鸢努力将心中的担忧压了压,此时是动荡年岁,皇上对白家极尽封赏,可若日后安定,白家顶着这样大的封赏又该何去何从?
“主子您发什么呆呢?”水三轻声提醒叶鸢,说这话又带上了些许打趣的意味,“还是在想白家的封赏会不会给白少将军啊?”
“浑说什么。”叶鸢笑着骂了句,摇摇头把刚刚所想抛之脑后,轻轻展开乐安公主叶槿写给她的信。
水三没再催促叶鸢,可手上收拾东西的活计不由自主地停了,眼睛睁得溜圆,期待地看着叶鸢。她看着叶鸢的面色变得复杂,于是挑着眉没敢说话,等着叶鸢开口。
叶鸢读完信,一扭头瞧见水三的神情,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瞧瞧你,满脸写着期待。”
“是啊是啊,”水三轻快地说,“乐安公主是主子真正的家人诶。”
家人。
这两个字从叶鸢的嗓子流淌到舌尖,直到舌尖上尝到些许甜滋滋的味道又将将那两个字眼咽下。从前师父是家人,格格是家人,山里的暗卫下人也算得上家人,而如今真要拥有亲缘关系上的家人了,也许是近乡情怯,心中还翻涌着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滋味。
情绪翻涌着,理智却说着相反的话。叶鸢平复下思绪,平静地对水三说:“皇宫里的亲缘,别太放在心上了。”
水三撇撇嘴,“旁的人不好说,乐安公主还是很可爱啊。”
“你啊,”叶鸢的嘴角又微微勾起,“我是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喜欢乐安公主。”
水三吐了吐舌头,有些卖乖似的,“哪能啊,我最喜欢的肯定是沁姝公主啊。”
叶鸢无奈地把手中信笺放在桌案上,“就你会讨巧。明日去给你喜欢的乐安公主传个信,就说年后的花月宴我会到的。”
乐安公主在信笺上说,叶鸢在宣布归朝后,于情于理也该出席一下贵女们的花月宴,刚回到皇宫的公主,也应该认识认识各家贵女,参加一些必要的交际。
水三幸灾乐祸地笑道:“原是乐安公主喊您出席宴会,那明日我就去找云主子给您找一份贵女的画像和名单来,您可一定要背牢咯。”
第65章可是,她也是真的有些难过。
除夕宫宴。
今年的宫宴似乎来得比往年更让人无措些。这些个王公贵族们谁还能没有个探听消息的门路?上一年年末诸事迭起,先是鸣冤鼓响,青州知府罔顾人命,皇上大怒;又是那位新晋的女将军亮出了公主玉牌;还有些门路广的早就探听到了风声,说是中宫早就瞒下喜事,如今已经诞下皇子,这东宫储君一下就多了两位竞争者……
朝中上下,人心浮动。
叶鸢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本以为多少会有些许紧张,到了宫宴现场,看着那一张张老面孔大多是早朝时见过的,一时之间倒也心绪淡淡。
此时诸位大臣早已到齐,叶鸢在众人的目光中落了座。众人瞧着叶鸢同乐安公主叶槿一同入了大殿,随后相视一笑,叶槿向上首的皇家亲眷的座位款款离去,叶鸢只是坐在了从三品将军应有的位置。叶鸢仿佛没察觉到气氛因着她和乐安的到来变得有几分诡异,只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桌案上的酒具。
心思活络的心里早就有了判断。这位叶将军定是前一日宿在了宫中,才能同乐安公主携手入宴。有些还没挑明的身份早已经是板上钉钉不争的事实。
不多时,皇贵妃带领着其他嫔妃款款落座,皇帝叶瀚英同中宫皇后杨昭云紧随其后。
几番礼节后,宫殿极为安静,众臣都在等着皇上的贺词。叶瀚英说得简洁,简简单单地肯定了前一年众臣的付出,看似轻描淡写地说着不足之事年后再议,实则眼神扫过下首的某些席位,带着满满的警告之意。
随即话锋一转,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今年皇宫里倒是有两件喜事。”叶瀚英朝着叶鸢的方向微微点头,“朕的二女儿,我大殷的沁姝公主,如今结束了这些年在金恩寺为大殷祈福之途,回到京城来,朕也终于能与公主团聚。”
“沁姝公主十九年前在王爷府出生,”叶瀚英简单解释道,“净云大师那时曾批,若是沁姝自出生起送至寺庙供养,为大殷祈福至及笄,待及笄后三年回宫,则殷朝继往国泰民昌。”
“那时我与皇贵妃忍痛连夜将沁姝送至金恩寺,”叶瀚英说到这儿,似是有些哽咽,语速也慢了许多,“沁姝还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婴孩……”
叶鸢感受到有许多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她不想与旁人对视,可目光却忍不住飘到了对面的白卿淮身上。从阿岁的方向感受到的注视太过于强烈,可是一抬起头来,两个人却根本不会有目光的接触。叶鸢叹了口气,阿岁还在躲着自己啊。
那几日一直都没能见到白卿淮的身影,叶鸢也搞不清白卿淮是生了自己的气,还是又误会了些什么。直到三日前,叶鸢带着水三提着包袱住进了皇宫,就更没什么机会能够见到白卿淮了。只好让术七找到李泱,叫这位李副将把一封叶鸢亲手写的信笺带给白卿淮。
这些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叶鸢没在信上解释什么,只是对阿岁道着抱歉,告诉他自己之后会当面来解释。叶鸢在心中有些唾弃自己,明明是自己隐瞒在先,却不知为何好似有十足的自信,阿岁是绝不会同自己生气的。
白卿淮哪里会生叶鸢的气呢?他只是觉得心疼,心疼叶姐姐这些年明明是公主,却从未被娇生惯养过,心疼叶姐姐建功立业,以女儿之身上了战场,闯荡军营,可皇宫却在突然之间多了一位皇子。他自知自己根本配不上这样好的公主殿下,也知晓自己没什么立场去心疼她,可他就是很难过,难过得心都揪紧在一起,心中翻涌着将叶姐姐抱在怀中的冲动。这种冲动也无关什么旖旎的心思,他只是想将这一切拦下来,让叶姐姐不必经受那些难过罢了。
他躲着叶鸢,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他想摆正自己的心态,努力去说服自己,那个人是皇宫中的公主殿下,而自己是臣子,是她的臣子,努力压下心中那些不该有的奢望,到那个时候才能再去见她。
“……皇后前几日诞下一子。”叶鸢瞧着四下里大臣们的恭喜之声此起彼伏,不知为何心中倒有些释然。叶鸢瞧着叶瀚英极力压抑着喜悦之情,故作淡定地继续道:“皇子还小,暂且没有封号。也不便向众位卿家介绍,待到月末之时,还请众位光临皇儿的满月宴。”
叶瀚英话锋一转,又说回到叶鸢,“沁姝这几年在北境立了许多功绩,如今回京领兵,也到了归朝的的年岁,朕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要为她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年后便为沁姝举办归朝礼。”
坐在上首位的大臣们,轮流恭贺着皇家新喜,叶鸢被提及,也时不时地应和着。皇后因为刚刚生产不久,只是露个面,祝贺大家除夕吉祥,便离开了大殿。此时听见阵阵恭维声中,贵妃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了,也难为沁姝这孩子在外面吃这许多苦,好在苦尽甘来,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父皇身边。只是如今啊,沁姝的年岁也不小了,”说话间,贵妃有些略微夸张地瞧了瞧何甘平,又看了看叶鸢,“是该成家的年纪了。臣妾听闻,我们沁姝公主可是与何丞相的公子定下了婚约……”
叶鸢听见贵妃的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去看白卿淮。这次白卿淮没能躲开叶鸢的注视,脸色苍白,叶鸢瞧着,总觉得他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中想着白卿淮,但面上不显,只是转过头去,像是害羞一般对着贵妃微微颔首。
白卿淮心中恐慌。他只要一想到叶鸢成亲的这个可能,心中的酸涩就翻江倒海般在胸腔中溢满,可这些他习惯了,也早就知晓该怎样忍下这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