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船室到那处下船的软梯总共三十七步的距离,他已走出三十六步,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离开这艘花船。
他盯着远处灰蒙蒙的河道,百余艘大小渔船都在进城的方向上挤着,瞧不见有人从城中出来。
许秋迟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调转脚步、步履匆匆地向着那间船室而去。
彼时他被焦虑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确认这船上是否有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从没想过“竹篮打水”最坏的可能并不是一场空,而是捞上来一些可怕的东西。
而且一个不够,还要再送来一个。
许秋迟盯着手里那只拎了一路的靴子,突然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越发不妙。而他向来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番境地。
但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反思完毕,手里的靴子便已经飞了出去。
躲在香案下的女子果然抓住机会就要逃开,许秋迟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拖进了自己藏身的小间内、迅速拉上了门。
身处险境、急于自保的女子只当自己又落虎口,手已摸出一把药粉就要扬出去,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气,动作这才一停。
秦九叶将目光缓缓下移,一眼看到了对方只穿了袜子的左脚。
她终于知道方才那只靴子从何而来,也知道为何自己在那木梯上只看见一行脚印了。
至于外面那只“怪物”或许根本就没有踏足楼梯。它是手脚并用、撑着那木梯的四壁直接爬上了楼。
隔间外,“怪物”扑空后愤怒的嘶吼声不断传来,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恐怖,片刻过后才渐渐平息。
那只扣在她嘴上的手仍纹丝不动,从鼻子到嘴将她捂得死死的。秦九叶憋了许久、忍无可忍,抬手便掐在对方腰间。
许秋迟瞪大了眼,口中发出一阵无声的惨叫。
秦九叶收了手、抬手将他张得过分夸张的下巴合上,平息一番后摆出口型问道。
“你为何在这里?”
许秋迟揉着腰间的肉,半晌才稳住面上的表情,无声反问道。
“你又为何在这里?”
秦九叶没说话,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他们都是为了确认心中那个人的安危下落才上的船,好消息是:他们终于可以肯定这船上遭殃的另有其人。但坏消息也是如此。
他们并非不想同对方解释来龙去脉,只是自岛上匆匆一别后,两人分别经历了太多事、各自说来话长,眼下实在不是在这靠比划打哑谜的好时候。
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从这“贼船”上脱身。
秦九叶这厢动念,许秋迟瞥一眼她的脸色便知晓她心中所想,倒也不再纠结先前的问题,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睛上比划两下,又指了指对面阁道上转动头颅、四处张望的身影,随后指了指秦九叶。
秦九叶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为何这人方才声东击西、为她赢得机会,却没有放她奔向出口,而是要将她带到这密闭小间里来。
那“怪物”不仅听觉敏锐,而且眼神也好使得很,如果她方才贸然奔走,不等跑出廊道便会被扑倒在地、撕成碎片。
这同当时的和沅舟有很大的不一样。
先前问诊时的观察使得她先入为主地认为,所谓秘方,乃是通过蚕食人体的一部分来获得能量,进而使得身体的其他部分得到增强。感染了秘方之人的嗅觉和听觉可能得到提升,而视觉会因此下降,只对光线的明暗有比较强烈的反应。但她忽略了这种怪病的复杂性。
这种复杂变化更像是一种演化,而非简单的进化或退化,且并非天地自然孕育的过程,她先前接触过的任何药理病理也都不能解释其中原委。而她在没有接触到足够多的病人便轻易下了论断,险些在关键时刻犯了致命错误,此刻冷静下来细想,其实变数又远不止于此。
根据苏府中人的描述,和沅舟是在服下秘方月余后才渐渐显露病症端倪,而那舞剑少年在花船上时瞧着还是个正常人,就算是被斩杀前便已服下秘方,为何会在短短两天之内便失去神志、彻底沦为一个嗜血的怪物了?
而不论是对方的出身还是眼前的下场,仿佛都在预示那少年终会踏上相同命运。
秦九叶心乱如麻,半晌才按住有些发抖的指尖,强迫自己观察起四周环境、寻找脱身之法。
四周空间狭小,但隐隐有些光亮和风从身后透进来,她起先以为是有窗,此时才发现那是从竹丝编成的细网中透出来的。
她眯眼瞧了一会,终于有些想起来这狭小的空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了。
这是船上的净房,当初她在花船离席清理衣服时,还曾透过类似的竹丝缝隙向外偷看过。
竹子编的东西,能有多结实?她果然居的药筐一个月便要磨坏几只。
秦九叶眼睛亮起,当下向许秋迟示意,两人又是一番挤眉弄眼,随后小心站起身来,从两边扣住那竹编细网的边缘,用力向外推去。
许秋迟额角青筋暴起,她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可手下那扇薄薄的竹网却纹丝不动,仿佛是用铜铁铸死在这船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