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被踩响的声音被风声盖过,他的脚步很轻、猫儿一样,转瞬间又靠近了些。
“阿姊在为做决定的事烦恼吗?”
“野馥子的毒性至今未有定论,与其他几味药引是否生克也没有确切答案,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都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可谁知道这祛病如抽丝的过程会是怎样……”
她惯性重复着在药庐中来回念叨过的难题,少年只轻轻点头道。
“你在药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是换了枳丹的方子进去吗?”
“用枳丹护住心脉只是理论上可行,并没有人真的尝试过。若是任何一环出了差错……”她有些说不下去,但面上神情还努力维系着理智的样子,“或许时机还不成熟,成大事者不能急于一时。有些事还要再想想、再想想……”
“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怎会不急呢?”
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衣角,她被迫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或许……我可以试着自己来……”
她话还没说完,已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旁人试得,为何我就试不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不知是在反问,还是真的在疑惑。
“因为阿姊不欠他们什么。”他的声音从紧贴的后背传来,几乎是在她的身体里回响,“但我不一样。丁渺和公子琰说得没错,为了活着,我确实不择手段、做了许多可怕的事。若老天以此为名向我讨回什么,我便要偿还这笔债。”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缝隙中密密麻麻爬出来,秦九叶终于转过头来,望见对方眼神的一刻,她似乎看出了什么,半晌才轻声问道。
“所以呢?”
少年沉默片刻,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道。
“所以试药的事,阿姊不必感到难以启齿。既然我早晚会有这一劫,我宁愿让一切结束在阿姊手中。”
结束?结束什么?他的生命吗?
仿佛为了印证她脑海中那可怕的声音,下一刻他便攥着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眼神中的炙热像两团火一样在那浅褐色中燃烧。
“我的命是阿姊给的。只要你需要,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少年的心在她掌心蓬勃跳动着,温暖得像是将要破晓而出的太阳。
而此刻的秦九叶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路上的种种纠结连带先前压抑的情绪在脑海中迸裂开来,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退开来。
他握得很紧,她却铁了心要挣脱,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可她此时此刻已全然感受不到这一切,眼前只有踏入川流院后与他重逢后的点点滴滴:扮做小卅时的隐忍,那面墙壁上的抓痕,还有与她依偎在一起时的样子……
他似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顺、要迷人、要引人怜惜,但那不是因为他对之前的事心怀愧疚,更不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而是因为他打算将与她在一起的这段时日当做生命终点前最后一段风光了。
从前的李樵只为求生,眼下的少年却一心求死。
看懂这一切的秦九叶不由得浑身颤抖,她分不清那是因为伤心还是愤怒,只觉得视线都跟着模糊起来。
“原来、原来你一早便是这般想法,就算与我重逢也没有想过要改变。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如何?”
她会受伤,但她很顽强,即使遭受挫折打击,也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没有他,她也会过得很好。
他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沉默中,望向她的眼神却已经开始破碎。
那种眼神有多牵动她的心,她此刻便有多厌恶那种眼神。他卑微地想要靠近她一步,她便冷笑着退开来。
“既然你已经想得如此清楚明白,当初就该彻彻底底一走了之,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是在这院中没有熟人,所以想要我这个药堂掌柜来给你收尸吗?你才给我做了几月工?我将枳丹给了你,最后还要搭上你的棺材本吗?”
她的话开始越发刺耳难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个令她焦躁痛苦的源头。
然而几步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后退半步了。
原来竹林当真是有尽头的。
原来她早已没有退路。
许久,那少年终于缓缓上前,迟疑着揽住了女子的腰,近乎卑微地凑近她的脸庞,轻吻着她紧抿的唇角,轻颤着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因为我舍不得你。因为我舍不得你啊,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