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兄原来还没睡?”
唐慎言没说话,他就立在黑暗中,看起来是从没有过的沉默。
杜老狗有些心虚了,连忙抬起右手晃了晃。那里挂了一坛酒,酒坛子上有些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来路不明。
“在下前几日夜观天象,算出今夜便是那七星连珠之夜,此景千年难得一见,合该与唐兄小酌夜谈一番,这才不请自来。”
天边漆黑一片、隐隐有闷雷声传来,莫说七颗星星,就连月亮也瞧不见,
但那江湖骗子显然习惯了睁眼说瞎话,冠冕堂皇地说完这躲雨喝酒的借口,看到对方背着布背囊、手上还拎着盏灯笼,又有些稀奇地问道。
“唐兄是要出门吗?这么晚了,天瞧着又要落雨……”
他说完这一句,院子里便陷入一片沉寂。
远处的雷声暂歇,回响在夜色中碰撞,隐约夹杂着一点细碎声音、很难分辨。
唐慎言终于笑了。
他一笑脸上便生出一堆褶子,这才显得人生动了不少,仿佛又变回了从前一人坐镇堂中、一壶粗茶便能说上一整天的掌柜老唐。
“也好。不过我这没什么下酒菜,不如你再去趟钵钵街酱菜汪家买些雪菜腌豆子回来,我在这等你。”
他边说边掏出几块铜板来,杜老狗见状什么都顾不上了、下意识便接过来,先是咧嘴数了数铜板,随即又有些犹疑。
“都这么晚了,钵钵街的店还开着吗?”
唐慎言咧了咧嘴,当即走到天井草丛中拎了个东西出来,传授了买豆子的“秘籍”。
“我认识那家的老板,这瓦罐子就是他家的。你敲三下那掉了漆的木板,说是来还罐子的,再递上银钱,他自然会再卖你一些。”
“如此当然最好。那我便去了,唐兄等我。”
“等下。”唐慎言出声叫住对方,将手中那只破旧的纸灯笼塞到杜老狗手中,“路上黑,照着点亮。”
杜老狗心心念着那雪菜腌豆子,接过灯笼、拎着罐子便兴冲冲地迈出了院子子。
他心情正美,纸灯笼映出的黄光跟着他一步三晃,哼着小曲的声音转出巷口才渐渐消失。
唐慎言就站在黑暗中,偌大的听风堂不见一盏烛火,星月亦是无光。
不知是否因为骤雨将至,草丛中的小虫都安静了下来,那些想来聒噪的鸭子也不见了踪影,天井中一片死寂。
唐慎言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账房的方向走去。
四周依旧黑漆漆的一片,但这四方堂内的路他已走过千万遍,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去到任何地方,落脚分毫不差。
老旧的门枢发出吱呀声响,他踏入那一室黑暗中,随后在那乱糟糟的桌案前俯下身来。
寸长的引线藏在桌案下隐蔽处,因为被人反复摩挲确认过千百回,摸起来已有些粗糙起毛。
唐慎言从身上取出火折,静静望着火光片刻,随后不再犹豫,抬手将那引线点燃。
细小的亮点嘶嘶燃烧着钻入桌案深处,不一会便从内透出一团火光来。
火光越来越盛,映亮了说书人那张沧桑的脸,燃烧散出的滚滚烟气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唐慎言起身推开那扇对着天井的破窗,浓烟夹杂着火星飘向窗外,野芭蕉的身影在夜色中晃动,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的腥气。
下一刻,狭小账房的屋顶之上传来一声巨大闷响,破碎瓦片连带着半根被快刀斩断的房梁塌落下来,轰隆一声扑满了那燃烧的桌案。
四溅的火星在漆黑的房间中落下,犹如孤星坠落,触地后崩出三四个亮点,随后彻底熄灭。
唐慎言抬眼望向那团烟尘四起的黑暗,沉声开口道。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