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最后望他一眼,低声说道。
“我去去就回,一会便与三郎在外面碰头。”
她有意强调“外面”两个字,暗示意味明显,是告诉对方分头行动、见机行事,必要时以掀了那元岐的老底为先,不用太顾及她,她自会想办法脱身。
邱陵显然听懂了她话中深意,只轻轻点了点头。
“光线不好,甲板湿滑,你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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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守器街难得的安静。
大半个江湖的人都涌去了那琼壶岛上,等着凑这一年一度的热闹,便是没有登岛的也都在璃心湖周围过夜,是以后巷那常年聚着的江湖客们也不见了踪影。
风暴在城外东方夜空中集结,云层中已隐约可见电光闪过,暴雨将至前的空气潮湿闷热、不见一丝风。
唐慎言负手立在门前两级石阶上,似乎在听这入夜后的风声。
街角一片安静,不曾起风,也不曾有过其他声响。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衫,后背却负着个粗布背囊,因为仰着头的缘故,他的身形看起来比平日里挺拔不少。
终于,他掏了掏耳朵、又咳嗽两声,抬头望向后门上挂着的那盏已经被灰盖住一半的纸灯笼。
老旧灯笼里的竹篾断了一根,破了一半的灯笼纸上潦草地描着一只燕子,风吹日晒下,那燕子已经快要褪色。
唐慎言盯着那只燕子,一时间有些出神。
又到了该换灯笼的时候了。
自听风堂在守器街开张以来,他已经换过二十几盏灯笼了。
其实最早的时候,他这破烂茶堂的门口是没有灯笼的。灯油也是要花银子的,何况整宿整宿地亮着,实在铺张浪费。
只是后来那些蹭茶水却不照顾他生意的江湖客多了起来,便开始有人挑刺了,说他堂后那条烂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老唐抠门不肯出银子铺整,夜里若不照着些亮,摔出个好歹便要算在听风堂头上。
他一个老实读书人哪里辩得过这些歪理,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后,思来索去,决定花最少的银钱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
于是,这纸灯笼便挂起来了。
灯笼是最普通的竹坯子油纸灯笼,灯油是最劣等、烟气大的火麻油,亮倒是一直亮着,只不过压根连一丈来宽的地界都照不亮,更别说整条巷子了。
然而那些江湖客倒是很好打发,再没人提起这茬事了。日子久了,而那盏灯笼便成了听风堂的化身,破烂、微弱、却顽强不灭。它虽然只是九皋城里万千灯火中最不起眼的一盏,却是江湖夜雨中那颗闪烁不灭的孤星,是漂泊流浪者短暂的庇护所,是风云变幻里唯一不变的存在。
灯笼亮着,那好欺负的说书人便在,而在说书人的地界上,所有人都可为了一点吐沫星子的事掀桌子砸场子,却唯独不可见血。
那说书人并未立下过规矩,但这四方堂内自有一片隐秘而不可言说的江湖。
唐慎言想了想,还是从门后取出一根杆子取下那盏灯笼提在手中,转身回了听风堂。
自他三十八岁那年盘下这里,至今已过去整整六年零三个月。
就添最后一次灯油,能亮到几时便亮到几时吧。
一番捣鼓,灯油到位,纸灯笼再次亮起,唐慎言那本已要走向后门的脚突然顿住。
许是因为暴雨将至前的空气是凝滞的,今夜的听风堂静得不同寻常,一点细微动静都能往人耳朵里钻,可没有动静的时候却更令人不安,甚至会令人恍然间生出幻听的错觉。
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处等了片刻,那草叶摩擦的细小声响再次响起。
不是幻听。
唐慎言深吸一口气,转头望了望账房的方向,随后抬脚向院墙墙根走去。
纸灯笼晃动的光亮映亮了前方那边杂乱的草丛,那在狗洞前拱来拱去的身影明显一僵,半晌才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一头乱发下是一双有些迷茫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