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话那人悻悻转过了头。
周棠急道:“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且将你知道的事都一一说来。”
黄小树白了那人一眼,轻哼一声,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当众讲起攻陷张掖县后转战金城期间的种种经历,而是直接从转战北戎说起,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家军队是何如如何驰骋北戎草原、斩获了多少多少战利品,随后又是如何轻易收复敦煌、酒泉、张掖三郡,待重返张掖县后,又是怎样一番精心布置,以至于檀述耶亲率的三万大军尽数葬身火海。
至此,再无人出言质疑,人头攒动的城墙上鸦雀无声。
寂静许久后,才有人颤声道:“也就是说,檀……檀述耶败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城墙上蓦地爆发巨大的欢呼,所有守军又哭又笑,彼此紧紧抱在一起大叫着发泄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
周棠一时心潮澎湃,他强忍热泪,“文都尉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些天吃得可好?”
黄小树摇头,“没有事,周仆射请放心,都尉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周棠侧身抹了下眼睛,哑声道:“她这回得吃了多少的苦……”
“……”黄小树惊疑又窘迫地看着周棠拭泪,半晌才回神,结结巴巴地道:“仆射,我们都尉还有要事托我向你转达。”
周棠立即定了定神,“你说。”眼见黄小树迟疑地环顾四周,他立即便了然,同城头尉官支会了一声,带着黄小树回到州府自己院中,“现在你可以说了,文都尉有什么消息托你带给我?”
黄小树低声说:“都尉说,檀述耶本人虽已败退,可陇西八万北戎大军仍在。若仅凭她手中的一万五千余人想要攻陷陇西重镇,颇为不易,恐折损太过,还得让天水郡中的将士们主攻,她从后方夹击,方能全歼北戎八万余众,收复陇西。”
周棠颔首沉吟道:“天水郡中除了长明给我留下的三千骑兵外,还有马燕手下残存的七万余人可用,可兵符在马燕手中,他如何肯依长明的计划行事呢……”
黄小树道:“我家都尉说了,此事全权交由周仆射,她相信仆射定能解决难题,助她攻克陇西。”
周棠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去回复你家都尉,说三日之后,我必将携大军出击,望她按时赴约。”
文照千里奇袭北戎王帐,歼灭檀述耶三万大军的消息像飓风一般在天水郡中传开,百姓闻之,无不欢喜沸腾,声量之大,连身在州府的马燕都从床上支起身子,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嘟哝:“能发生什么好事儿啊这么激动?檀述耶还能自个儿从马上摔下来死了?”他挠着屁股,一转身又想接着睡,他的亲近扈从却急匆匆地推门闯入,“将军!出大事了将军!”
“什么事?”马燕忽然一个激灵,“莫非檀述耶真的摔死了?!”
“……”扈从说:“不是,那文照派人来报,说她率部由羌地入北戎,踏平了北戎王帐,又引檀述耶亲自率军回援,将其困于张掖县内,一把火将北戎三万大军烧了个干净!”
文照没死!
她还立下了泼天大功!!
两个炸裂的消息接踵而来,将马燕锤了个七荤八素,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床上晕死过去。扈从见状立即冲上去给他掐人中,“将军,将军你可得挺住啊!”
马燕深吸一口气,又缓了过来,他急促低喘着,哑声道:“快去将刺史刘纯请来!”
刘纯捋着胡子笑容满面地来了,“前将军,恭喜恭喜啊,有此得力干将,来日班师回朝,陛下定当……”刘纯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马燕那张铁青的脸。
“前将军,你这是……”刘纯迟疑着问。
“文照必须死。”
马燕突兀地道。
刘纯大惊失色,慌忙环顾四周,眼见此屋中再无第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低声急切道:“前将军,你糊涂了!文长明将携大功而归,眼看就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你怎能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是我容不下她。”马燕缓缓抬头,眼底猩红一片,其中涌动着狂热的杀意,“是长公子容不下她,是整个今文经学派容不下她!”
眼见刘纯还欲劝导,马燕冷冷地道:“我也不瞒你,我之所以会派文照去攻打张掖县,是因为学派和檀述耶早有交易,文照死,则北戎退兵。可是如今文照没死——她要是不死,死的就会是你我,是周梧,甚至整个今文经学派!现在你听懂了吗!”
刘纯惊愕无措,茫然地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马燕吁了口气,施施然起身,轻轻按住刘纯的左肩,“其实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想想,文照踏平王帐、剿灭北戎三万大军、逼得檀述耶孤身潜逃的战功可都是实打实的,可她若突然死了,这些战功,又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刘纯眼中精光细碎闪烁,“……可她斩获赫赫战功的消息已经在天水郡内传遍了,众人皆知的事,我们如何扭转?”
“众人皆知?”马燕冷嗤一声,“顶多也就是天水郡中人知道罢了,你是凉州刺史,整个凉州都捏在你的掌心,还怕拿不住一个小小天水郡吗?”
刘纯迟疑着道:“可北戎来袭之事,我全然不知,事后又应对不力,只因朝廷不宜临阵换将,我才勉强在刺史的位置上茍延至今,事后,只怕难逃罪责,身家性命保不保得住还两说,更何况这刺史之位呢?”
“刘刺史,长公子是何等人物?你若肯尽心尽力为他办事,还怕他保不住你一个刺史吗?”马燕按在刘纯左肩上的手骤然用力,“何况,我立下那般赫赫之功,只要上书陛下时提及刺史刘纯督办凉州战事,颇为尽心尽力,为大破敌军立有大功,你还用怕陛下责罚吗?到时候别说是任一介刺史,就是一州州牧,也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