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一睁眼,看见外面的亮光。她还以为起晚了,结果推开窗户一看,白茫茫一片,雪花还正飞舞。
她蹭的一下,裹着被子就往下跑:“下雪了——下雪了——下大雪了——”
不大功夫,外面想起更大的欢呼声——下雪了!老天可算是睁眼了。
四爷穿了衣服出来,竟是不舍得去扫雪。恨不能雪水就这么融化,渗到地下再地下。
但雪还是得扫的!
早起桐桐熬了苞米茬子红薯粥,馏了几个南瓜馒头,切了一盘子咸萝卜丝。四爷清扫了院子里的雪,把炕都ᶻᵍᵈʲ烧起来了。
饭得了,两人坐下正吃饭呢,就听见鲁立在外面喊:“叔,婶儿……河川公社的电话,说是老爷子没了……”
四爷和桐桐都愣了一下,桐桐忙应了一声,四爷却叫桐桐先吃饭,然后才出去,问啥情况。
出来的时候,金喜已经在外面了。
鲁立工作调动回来,如今在办公室工作。办公室有人值班的,她昨晚值班,今早要换班了,接了个电话,得了这么个信儿,她连耽搁都没敢耽搁。
“就说老爷子没了……叫给报丧……”
上次没咽气,这次到底是不是真咽气了,也不知道。
但是报丧了,那就得回去。可路上太冷了,桐桐说小蝉:“你带着孩子先在家呆着,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别叫孩子跟着折腾。”
“嗳!”反正烦的够够的。
下着雪,路不好走,公交都不通了。只能用马车往回赶!
结果这次是真的,真的咽气了。但是啥时候咽气的,也不知道。
两人带着金喜回去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正说把人怎么能放进棺木。因为人僵硬了,不清楚是啥时候咽气的。
金淑哭的跟啥一样:“我发烧了,着凉了,头疼的……妈叫我先去睡,说她晚上警醒,爸身边有人就行。我扛不住了,就去睡了。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爸倒到炕下面……”冻硬了。
王翠枝坐在边上不哭不闹,但脸还是青紫的,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她说帮忙的:“放不到棺木里,就用锤子!”遇到这种的,敲碎了骨头自然就摆弄进去了。
她对丈夫冻死在炕下的说法是:“他昨晚又没事找事,抬手就扇我!我没搭理,去金花以前住的屋子去住了。谁知道他咋掉下炕的……他掉下炕也不叫嚷,别人能知道他啥情况……”她语气平淡:“都是命!他的命数就这么多,强求不来。认命吧!”
她谁也不看,只忙着给棺木里铺草席,忙的有条不紊:打啊!起来再打呗。还当你生龙活虎呢?瘦了皮包骨,把你推下炕还不容易?怕你尿湿,平时在被窝里都是不给穿棉裤的。屋里又不升炉子,受冻的滋味不好受吧。
金大发作为亲哥,在边上给装殓。结果看见除了一直不愈合的褥疮,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针眼无数,有些针眼那么大,这可不是针扎的,这是纳鞋底的锥子扎出来的。
他急忙用衣服给盖上,不再叫谁近前:就这样吧!
要知道这半年你受的是这个罪,当时是不是不救你,你走的还能轻省点。
桐桐站在这屋里,里面冻的像是冰窖。
水盆里的水都冻出厚盖了,炕下水淋淋的也结了一层薄冰。
罗宝琴站在边上,解释说:“妈说烧了炕,屋里气尘土,叫撒点水……后来,又说得给爸清洗……爸脾气不好,常把水盆推开,水盆翻了,水就倒的到处都是……”
桐桐看了一眼,别的啥也没说。
炕上铺的也是干草,不为别的,但就是为了好收拾的。粮食短缺,摊着的人给一口吃的,别叫饿死是极限了。饿了就喝水喝汤,喝的多了,再一受冷,肯定会想尿。
金淑急于辩白:“……天天得给擦洗,一不舒服就发脾气。”
“喊不了?”
“没力气喊。”金淑的声音小了起来。但是真没法子!
金喜:“……”老爷子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饥寒交迫’,可最后这半年却真的知道了。
然后满院子都是讨伐老太太和金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