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甩不掉,他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猩红的血雾升腾而起,像一只稠密的茧,将幻境的主人包裹其间。
从那之中的深处,隐约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相阳秋浑身都在颤抖,他额上深处绵密的汗珠,鲜血不断从唇角流淌出来,滴落在污浊不堪的地上。
原来——被他留在这里的时候,他的孩子,承受的竟然这样痛。
原来那些曾被他不顾一切的乌毒刑罚,竟会给人带去这么深刻的疼痛,这么紧束的绝望。
……这些折磨,原本就该由他来承担才对。
相阳秋不能不想起,最后那天之前,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拦下了要带走燕拂衣的相钧。
那时,燕拂衣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他没什么生息地被相钧抱在怀里,湿淋淋的黑发遮住半张脸,身上到处是可怖的伤痕,血色浸透了衣衫,却隐没在漆黑的颜色之下,几乎看不出来。
但从衣角处滴落的淡红色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将小小的一块地面,浸成更斑驳而难以辨认的颜色。
那一天,相钧第一次胆敢反抗他,他说:「他是我唯一爱的人。」
相阳秋想:他也配?
他也配谈爱,也配在他面前,抱着因为他冒名顶替而受了那么多苦的人,道貌岸然,信誓旦旦,虚伪至极地说什么「爱」?
那也算是爱吗?
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也拥有他的血脉,却独独继承了他身为魔的虚伪恶毒,却简直比他还要无耻的孩子。
他与他,他们这样生长于污泥的魔头,也配谈论「爱」吗?
相阳秋猛然抬头,眼中血纹弥补,他突然驱散血雾,抬起右手。
只是微微勾起五指,手成爪状,像是从虚空里一抓。
空气中就凭空裂出一个大洞,随着一阵玻璃碎裂一般的声音,一道青色的身影被从洞的另一头抓进来,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扼住脖子,高高举在空中。
幸讷离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却不敢伸手掰开阻遏气道的利爪,他竭力放松身体,就好像早就想到这么一天似的,嘴角竟还含着一丝笑。
「他在哪儿?」
相阳秋不与他废话一个字,声音森寒,浓重的威压像要把这个手下从内而外碾成肉泥。
「那个冒牌货,逃去哪儿了?」
一道剑刃反射日光般的白光闪过。
一身素衣的道长也出现在乌毒牢中,他站在一地污血里,却袍角都不沾尘,左臂中搭着一柄洁白的拂尘,玉面低眉,目若寒星。
「魔尊阁下,」谢陵阳很客气地说,「不知贵族内务要耽搁护法多久,仙魔两界大局初定,我们还有许多要事商谈。」
「你来得倒快。」
魔尊的声音里似有诡云翻涌,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幸讷离,回答本尊。」
「不然本尊在他面前掐断你的脖子,也一定很好看。」
竹子精挤出来一个很难看的笑。
「尊上饶命啊。」他的声音因为被掐住了脖子,而夹带着有点滑稽的嘶嘶声,「少尊怎么说也丶也同样是您的骨血……」
魔尊眯起眼,红光在其中危险地闪烁。
幸讷离狼狈地咳出一口血,脸色迅速地灰败起来。
就很没有天理,某人自己留下的种,自己认错了人,到头来居然要怪在他这个外妖头上,亏他还是个魔尊。
自己也是,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恻隐之心,就该在最开始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上去,管那小白眼狼是死是活。
「他真有您的血脉,」好在幸讷离从不与自己的小命过不去,马上老老实实交代,「不然,您不会在最初感应到共鸣。」
魔尊认回失落在外的儿子,自然不可能单凭一件身外之物——即使那信物对他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他也不会不考虑其遗失的可能性。
相阳秋毫无怀疑地接受相钧,当然是因为,确实在他身上感应到属于自身的血脉。
但……但他再怎么翻找那些漫长的回忆,也绝找不出一个瞬间,能让燕然之外的女人,生下属于他的孩子。
「贫道没有别的意思,」谢陵阳忍不住插了句嘴:「阁下若先将他掐死,恐怕很难从死人嘴里问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