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垂下眼眸,轻颤的睫毛遮盖了复杂的神色,不去看雪朗,他自然能猜到其中的真相,他的父亲像他一样,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不,他至少真的双手染血,而冬凌……他当年怕不是像白若一一般的存在,救世神祇,却被世人污名,甚至那些好名声都成了禁言,没有人再提及。“我倒是没想过,你居然进了灌愁海,还能活着回来,不过我猜……应该是同神裔的血脉有关吧?”雪朗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难怪了,当年那个人告诉我,千万不要让冬凌去灌愁海,而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千刀万剐了。”“那个人是谁?”一直缄默不语的苏夜,忽然发问。雪朗低笑一声,并没解答。他忽然俯身,挨近了苏夜,继续说:“我想让你知道的,可不是这些,你父亲确实是我亲手处死的,而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真正要他命的人,是那些不信任他的苍生,那些忘记他曾救人于水火的平民和修士。”“你说的对。”苏夜倏然抬起眼眸,目光铮铮,直视雪朗。这反应让雪朗困惑住了,他蹙眉道:“……你不恨那些人吗?”苏夜面色如常,没有反应。“他们是喂不熟的饿狼,二十年前不信任冬凌,一致给他判了死刑,二十年后,对你亦是如此,你不恨吗?”“天下那么多人,我恨的完吗?”雪朗沉默了,怔忡了很久,他忽然眯起双眸,一手揪过小叶子的头发,将她丢在床榻前,怒不可遏道:“那这个人呢?你还不晓得吧?她很早就会骗人了,从遇见你到死在你面前都是一场戏!”小叶子面色煞白,不敢去看苏夜,她狠狠咬着下唇,额头撞在床帏上,鲜血流淌,染上了眉睫。雪朗还在说:“我查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们的藏身之所。”他忽然闷声笑了两下,揶揄道:“阳明山大小姐好计谋,堂堂八大仙门的千金,居然委身春楼,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我安插的棋子跟了你那么多年,原以为找不到呢……”冬凌来自不死城,他与神曲称兄道弟,可见他是最早的那批纯血神裔,作为冬凌的后嗣,苏夜这具身躯同样血脉纯正。神血异香,容易招来妖魔和有心之人的觊觎,尤其是幼年时期。苏司情就每月给苏夜放掉一半的血,以此减弱神血的吸引力,时间长了,他的身体看起来就与凡人无异了。他们在偏僻小镇的春楼住了那么久,都未曾被发现,小叶子潜伏那么久,都没坐实苏夜是冬凌之子。雪朗实在等不下去了,他给小叶子下达了诈死的命令,要当着苏夜的面,多年的感情积淀,在此刻爆发出来,总能激发纯血神裔的潜力。确实如雪朗所料,苏夜暴怒之下,失手杀了人。多年的放血处理,苏夜体内的神血已经很淡了,他爆发出来的并不是神裔的力量,而是另一股泛滥着魔息的能力。这一发现,惊到了所有幕后之人。那盘棋,也是从这个时候才确定要如何落子。“你不恨吗?你当年失手杀的人,全是这个女人的算计,那本该不属于你的罪孽,现在缠在你身上,你躲不掉了。”“欺骗、背叛、抛弃、冤枉……桩桩件件,本该不属于你,而现在,你却成了众矢之的,你已经成了那不能见光的硕鼠。”雪朗双唇开合,如同魔咒:“你不恨吗?不该恨吗?”出乎意料的是,苏夜神色平静,良久,才开口问了一句:“他们……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不会!”雪朗斩钉截铁地否认,“你太不了解人性了,神裔太高贵了,他们拥有神明的血统,又天生神力,太强大了,人类一辈子再怎么努力修炼,都不可能企及到的高度,怎么可能不愤恨?不妒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算判错了,他们也永远不可能为神裔翻案,神裔始终是人最大的威胁,他们太神性了,太光明磊落了,显得人类就像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硕鼠一样。”苏夜:“…………”“这么想让我产生仇恨?”苏夜淡然道:“你后面那个人是谁?”“你……不恨吗?”雪朗铁青着苍白的脸,愤怒染上眉梢。苏夜:“你们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让我怨恨众生,成为你们手中的利刃和凶器?就算恨,我首先该恨的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吗?”苏夜的反应和态度,让雪朗出乎意料,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这人蠢笨的要命,应当很好引诱才是,怎么会……“你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让他来见我。”苏夜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