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村长吴建国根本不是担心这个,他苦笑道:「哪有谁竞争啊,大家巴不得都不去呢。」
别的地方的老师可能是个轻松活,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割猪草丶清理猪圈什么的,不费什么力气,斯斯文文的,工分照拿。知青所里又不缺高中毕业的知青,这活指定是块香馍馍。
但他们村是个例外。
村长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个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十里八乡的穷村,三面环山,种不上水稻麦子啥的。这两年还好一些了,前两年,真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那工夫把半个劳动力送学校啊。」
「这七八岁的女娃可以在家看弟弟妹妹,还能洗衣做饭,八九岁的男娃已经可以割猪草了,干得好的都养的活自己了。」
「以前啊,向阳小学的周清兰周老师还在的时候,她不仅不收学费,还把她自己的工分,父母给的补贴都贴进了学校,给孩子们买铅笔和书本。但就这样,村里人还是不愿意把娃送过去。后来,她就一家家地去敲门,求爷爷告奶奶的,苦口婆心地劝村里的人把娃送学校去。」
村长吴建国也算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好歹在镇上读到初中辍学的,他能不知道读书的好处?可村里实在是穷啊!人都养不起了,还怎么读书?
村长回忆道:「周老师那姑娘,如果还活着,也不过才28岁。她是65年下乡来我们这里的,那会儿,她也跟你差不多年纪,又是赶上村里最穷的时候。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耗子都不敢来我们村。但周老师不嫌苦丶不嫌累,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头两年,连续被评为优秀个人。」
「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问她能不能去向阳小学做老师啊?我们的村子实在太穷了,可我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啊!我们的孩子没有文化丶没有知识,那就只能一代代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大山里,看天吃饭,哪还有什么希望。」吴建国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烟竿,没有菸丝,就着一些干草叶,也抽得滋滋的,他心中苦闷。
才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愁得他生了不少白发。
如果当年,他没有这提议,兴许周清兰那倔姑娘压根不会踏上那条路。
她在向阳小学一干就是八年,期间受了多少委屈,他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他已经竭尽全力帮着她了,可他又帮的了多少?村里实在没钱。
他好不容易为学校争取到点经费,给学校添了几套半旧不新的桌椅。一转身,学校就让村民们给围堵上了,桌椅也被扛回了家自用。还口口声声,这是村里的钱买的,那就有他们的份!
「她原本是有机会回城的,1970年那年,整个青市闹饥荒,黑山县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到了我们上阳村,那是草根都拔出来吃了,谁还想着送孩子去学校?也是那一年,南市那边传来消息说,父母给她找了关系,她可以返城了。」
「她为什么没走?」
「张校长死了。向阳小学的张校长终是积劳成疾,没挨过那年冬天。张校长死后不久,学校仅存的高老师托了关系离开了我们村。要是周老师再一走,学校就没老师了。」
「那天,周老师都坐上了牛车,最后还是在孩子们一双双泪目中跑了回来。」村长噗嗤噗嗤地抽着旱菸。白雾袅袅里,隐约看见他眉间的川字纹越发深刻了。
「她这一待,又是五年。这期间,她和村民们抢孩子,谁家说需要孩子干农活,上不了学,她就放学后替村民家干活,把孩子的活都干了,保证第二天孩子能来上学。她阻止村民们给家里十五六岁的女娃定亲,极力劝说她们继续去镇上读初中丶高中。有的人家都收了彩礼了,彩礼拿来给自家的男丁换了自行车,用也用了,退也退不了了,周老师就自个攒钱替她退彩礼,也要把那女娃留下。就这样,惹得村里的对她意见很大。」
「周老师才28啊,就得了那种病,那是活活累出来的毛病。是我们村对不住她,是我这个村长无能。」村长难得在一个小辈面前袒露心声,可能是这女孩有着和周老师一样的执拗。
他一直都觉得愧对周老师,当初要不是他提议周清兰做向阳小学的老师,也不会害得她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临到死,还是他带着那些学生,亲手挖坑,将她下葬的,就埋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
如今,这女娃提出要去学校任教,兴许是不知道他们村的特殊情况,他不能让她重蹈周老师的覆辙。
虽然他迫切地希望改变村子里的现状,但也不能害了人家女娃。
别的村,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在他上阳村,还有隔壁的下阳村,村子贫穷,村民思想落后,根本不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只顾着眼前的既得利益,压根不支持他们开办学校。更别提将孩子送进学校,使得家里少了劳动力。
「听叔的话,叔给你安排其他工作,能吃饱饭就行。」
昭颜看了眼半蹲着的村长,人倒还行,就是软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