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时倦的确是深海里的人鱼,有着海底最动听的嗓音。比如,沃尔森的确是临海国的人族王子,且平日里喜欢让人驾驶游轮出海。又比如,某一天,沃尔森的游轮翻船了。这不奇怪,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他走的是大海中央,还是有空就往海上事故发生最频繁的地方跑,跟嫌自己命长似的。这要是还能路路平安不出事,那上天可能是真的不长眼睛。那天下着大雨,刮着很强的风,而风又在海面上吹起层层巨浪,叠加成滔天的水幕,引发了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海啸。桅杆折翼于飓风,而船身也在铺天盖地的海浪下四分五裂,变成残破的废品。时倦那会儿恰好游到那片海域附近,头顶不断有断裂的金属用品自上而下地沉降。接着,视线里开始出现人的身体。他们同样在下沉。能自主下降到这个深度,说实话,不是专门为了潜水的人,基本都是已经没了生机的尸体,体内喝入了大量的水,所以身体密度才能比海水大。所以,他现在上前去捞,基本也是无用功。时倦在海里看了一会儿,扬起鱼尾缓缓向水面升去。很神奇的,海面上居然还有活人在挣扎。那人正抱着半截木板,在水上浮浮沉沉,手却固执得一刻不肯松开。长久多次的呛水和窒息令他头脑发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即将落水之际,却有人伸过一只手,托住了即将落水的他。时倦将那人背在身上,带着他向海岸边游去。那时因为暴风雨,海水涨了潮,原本处于沙滩上那块礁石被淹得只剩下一个石头尖。时倦将那人放在礁石上,转身离开时,手却被人握住了。溺水的男人在混沌间睁开眼,抓着他的手像是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嗓子哑得厉害:“你救的我?是你把我从沉船那带回来的?”时倦听着,“嗯”了一声。男人拼尽全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人身下的鱼尾,手一紧,执拗地问道:“你是人鱼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时倦摇摇头,平静地挣脱开对方的手。男人的手在抖,手背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眸子里盛满希冀,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等等,你别走,现在周围都是海水,可能很快就会把这里淹没……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时倦听着,歪头看了他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见面以来第一句话:“不能。”男人手一颤。“这里原本是斯提尔国海岸边的沙滩,时间马上就是正午,涨潮会退却,礁石会完□□露出来,不会把你淹死。”他生了副极好的嗓子,这样平淡地说话,总是会叫人想起大海深处泠泠然翻涌的绝唱。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心跳暂停了一瞬,而后蓦然加快,愈来愈响一声一声,恍若擂鼓。“斯提尔国是沿海国,每年近日正午都会有皇室之人来此视察,他们看到你,自然会把你带回去。”“你现在需要的是医生,不是我。”沉入海面以前,时倦回想了一遍之前男人的问题,确定该回答的都回答了,方才说出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句:“我也不太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我的名字。”半个月后,一声爆炸的巨响打破了海底的宁静。没人知道海面上投下的□□究竟有多重的分量,才能顷刻之间令海底整个亚特兰蒂斯的宫殿都随之地动山摇。硝烟的味道,鲜血的味道,深海里潮湿的泥土裹挟着蜉蝣生物的味道。哀怨的,癫狂的,悲凄的,都在深海下炮火里酿造成灾。那是战火。海底和陆地不同。陆地上的战争通常是轰轰烈烈的,金戈铁马黄沙漫天气吞万里如虎,铁蹄与嘶吼能交织出十面埋伏。而海底里却是静默的。湮灭是静默的,死亡也是。海底天然和陆地相隔离,其本身的闭塞如何比得上陆地国对外开放发展出的繁华。只是它平日里太过温吞和安逸,如今突然被打破,才会那么叫人猝不及防。至于后来,时倦在一片混乱中浮出海面,看见了为首那艘船夹板上的人族王子。爆炸的余波渐渐散去,有幸存的老人鱼随之上来,一声声质问着他们为何要这般。而为首的王子却给出了答案:“我要找我的小美人鱼。”领头的人鱼语气里压抑着浓重的怒火:“阁下若是要找人,何至于用这种方法?对方若真的认你,早就自己出来了,可对方没有。你这样和逼迫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