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沉沉地入睡了,没有在半夜哭着醒来。王九借着月光看着她的脸,不舍荒废成相思。
天方亮他就起身了,本想在额间留下一吻,又怕吵醒了她。昨晚他特意托着阿暮的脑袋,靠在自己的小枕头上。她应该能感觉到的,感觉不到也没关系,她那么了解自己,重要的东西藏在哪,她哪里会找不到。
她已经给予了自己半年的时间,这些都是偷得的,他早该知足。
王九小心地拉开门,悄步走了出去。正遇上早起练功的小弟们,他们刚准备大声跟自己打招呼,就被王九一个噤声的动作吓安静了。
他走过满脸懵的小弟们身边,轻声留下一句:“别吵醒你们阿嫂。”
看着满脸坏笑的几个家伙,王九还来不及开骂就先打了个喷嚏。真是冷啊,自己冻了一晚上。但当时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他甚至连眼都不舍得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要感冒了。
王九不在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大病一场,看看伤寒和思念,哪个算顽疾。
他从不自诩为理智的人,更难抵一场渴求已久的意乱情迷。毒蛇在心间咬了一口,毒液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刺痒、麻痹、痉挛。本能令他含紧了那颗解药,湿滑的舌尖顶着上颚,预备将所有药效顺着喉间一口吞下。
可怀中人忽然放弃了抵抗,她亲手剖开胸膛。少女的真心虔诚又圣洁,映衬得自己卑鄙不堪,欲望无处遁形。
连眼下的她都护不住,又怎么承诺余生的相守。他不需要一时的欢喜来安慰,他不孤独。
场子里这几天都乱七八糟的,大老板在警局的线人给他们传了话,称警署收到了很多消息,会联手部署一些打黑的活动。言之凿凿,但时间却说不准,只说年前。王九没办法,只能先把所有的场子都打理干净,至少能经得住差佬的查验。
王九必须承认,暴力堂的场子可真脏啊,什么玩意儿都来一点,只要能赚钱。他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来处理,人心也需要安抚,毕竟这钱不是进大老板一个人的口袋。随便一条链路下来,都牵扯到不少人的饭碗。
大老板心疼钱,但线人的消息不敢不信,于是也就强忍着了。这段时间饭量都少了不少,王九觉得他至少能瘦四两吧。饭一吃少了脾气就更大,外出办事还算好,总在大老板跟前待着的那些小弟们个个怨声载道。
这些自然不是他直接听来的,都是蛙仔他们打听来的。大老板防谁都严,马仔们互相之间反而更能说上些话。王九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点钱,让A仔蛙仔偷摸着去示好。还有其他堂口的不满之声,王九没敢有动作,否则太明显。大老板的势力太大太强,他只能一点点去瓦解。
舞厅里照旧人潮拥挤,王九穿过吵闹的人群,径直走入最里头的那间豪华包房。有几个其他堂口的人在等着他,最近场子清理,他们的生意自然受到影响。大老板不屑于解释那么多,更加没法说得太详细,造成了很多人的不满。
“九哥,老大的话我们不是不听,但是也要循序渐进嘛。知道差佬要查场,可是也没个准确时间,难道他们明年来,我们就一直这样到明年啊?我们堂口很多兄弟要养的,这不等于砸饭碗吗?”四五个人,都是同一个堂口的,他们那个堂口这些年一直不太安分,大老板早有了动手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找好机会。
王九往对面一坐,头顶灯光直直落下,脸上的光正好被头发挡住,神情晦暗不明。指间不知何时点燃的烟此刻透着猩红。他心想,机会这不就送上门了。
“说好了今年内,今天二十来号了,没剩几天了,你这都等不了?”王九觉得好笑,堂口的话事人自己不敢出来,派小弟们来送死,就这样这群傻子还看不明白。
“九哥,话不是这么说的。月初开始你就整顿了,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正常营收了。你的场子都是好地方,清汤寡水的也照样有生意。我们的场子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啊。”说话的人是个秃子,他说话的时候王九一直盯着他脑袋顶的反光,一直忍着没有笑出声。
“原来是冲这个来的?那不如我这个舞厅让给你们好了。”王九咬着烟,满眼的促狭。
对面几个人见王九这般态度,神色开始紧张,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仍是由那个秃头发言:“九哥,我们也不兜圈子了,这个月我们堂口是亏本的,没有钱可以往上交了,还辛苦你跟大老板解释一声。”
“好啊。”王九答应得很爽快,他不喜欢跟没脑子的人浪费时间,“不过既然你们那么废物,以后你们堂口的场子就都交出来吧,我亲自替大老板看。”
“王九!你这是什么意思!”秃头习惯性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开始惊慌,□□都这样,欺善欺习惯了,一时间忘了怕恶。
王九看了眼手里的烟,刚抽到三分之一罢了,他把烟放在桌面的烟灰缸边缘,漫不经心地站起身,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
他崇尚力量,黑暗、极端、血肉里裸露的经脉,每一样都在掩饰他灵魂的孱弱。一夜一轮的月亮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残缺,旧伤新疾,深夜长戚戚。
王九顾不得地上的哀嚎,他用手背随意地擦拭脸上被喷溅的血迹,重新落座,拾起那根烟。他还能抽最后一口。
有人能救他回人间,可他不敢见她忤逆俗常,他将自己走过一段很长的地狱。
月亮总会落下去,但永远会再升起。
他刻意办完所有的事情再回去,太阳都下山了。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床单和被子都被整齐的收拾好,连枕头的四个角都捏得方方正正。他用力往枕头上一压,云朵一般的柔软。那力量好像施加在了自己胸口,一下子喘息成了奢求。
过了许久,他才抚平了狂乱的心跳。他知道她要在一月一日去处理天义盟的事情,所以,至少她会待到那天以后才走。今早那一眼,并非最后一眼。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被子的每一角似乎都还残留着阿暮的气息。王九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可以去城寨再见见她,可又担心自己舍不得放手。可是他算什么呀,他连护住她的本事都没有,凭什么让她留下。
那天阿暮坠落的样子始终萦绕在他脑海,如果不是那一根绳子,他不敢想自己会坠入怎样的深渊。这个世界满是荆棘,可她不该是笼中鸟,她有她的归途。没关系,他终有一天会把刺都斩掉。
王九已经睁开眼对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直到A仔来敲门,大老板把他叫过去训话。这个死胖子总是那么讨人厌,可自己却不得不忍。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等自己凌驾于他之上的那一天,王九想,那时候他就有本事接阿暮回来了。所以,自己还要更努力一些。
“你昨天收了一个堂口回来?”大老板大约是刚吃完早餐,此时叼着牙签而不是雪茄,明明他坐着而自己站着,眼神却是如此居高临下。
“他们不听话,又没本事,留着也没用。”王九提起嘴角,他是真的会因此而高兴,这意味着他离目标更接近了。
“是啊,你有本事,可你也不听话啊。”大老板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九,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王九等了很久,他始终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