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离开西域时才十一岁,身量尚未长开,脸上五官漂亮又精致,不开口说话时还有人把他当成女孩儿,那秀气的面庞怎么也无法和现在俊朗的脸重叠,更遑论那通身的气质也天差地别。
封长念扔了手里的碎片,掉在碗里当啷一声响,封瑞浑身一颤。
「一别多年,二叔,许久不见,封珩有礼了。」封长念双手交握,长揖一礼,「方才跟阿瑞闹着玩罢了,我常年在长安当差,若不是这次机缘巧合能有机会回来办事,这十年八年都不回家一趟,打小长起来的兄弟情分都生了,玩一玩闹一闹,合该好一些。」
他眉眼弯弯冲封瑞递了一记眼刀:「对吧,阿瑞。」
封瑞揪着他爹袍角说不出话。
封钧一抖广袖,终于把那脸色抖了下去,换上一副热络的表情:「可不说呢,从你走后这都十三年了,方才远吉堂哥堂哥的叫,你若不出声,二叔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你啊。」
封钧暗地里把儿子一脚蹬进一旁面有菜色的封玦手里,一路步履生风地冲下台阶,亲切热络地攥住了封长念的手:「让二叔好好看看,长大了,长高了,和你爹年轻时候真像啊。」
封长念唇边含了一丝客气有馀真情不足的笑,和他二叔好一顿虚与委蛇,封钧才把话拐到正路上,招呼着下人把砸了摔了的东西收拾干净。
「好了好了,都是误会,方才下人来报说有人要打死远吉,我还当什么不开眼的人敢招惹我们封家,原来是一场误会,都是底下那帮没眼睛的瞎嚷嚷。」
封钧引着封长念落座,其实早就注意到他身后的两个不速之客,话锋一转:「这两位是……」
「我一个人办事总有不方便之处,陛下差他们二人过来帮我搭手。」这套身份是已经准备好了的,就等着封钧开口问,「正巧我现在是玄门门主,新收了二位弟子,便让他们同我出来历练历练。」
这套身份由封长念提出来的时候,夷月倒是没什么问题,靖安言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还以为是靖安言对玄门实在是讳莫如深,却不想纠结了半天,这人来了一句「我看着能当你弟子?」
其实靖安言看起来并不比封长念大,他十九岁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除了气质沉稳了些,光看长相看不出什么大的差别,只可惜这人平时也不怎么照镜子,对模样的变化没有什么感受。
再加上人。皮面具本来戴上就会使皮肤更加平整光滑,这一身份绝对是万无一失。
对于封长念的解释,靖安言只以为是唬自己的,结果封钧闻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靖安言还是没忍住刮了刮脸。
封钧没看到,热热闹闹地请大家入席了,他那倒霉儿子见亲爹也不站自己,找了个机会赶紧溜回去换衣服了。
「方才犬子若有唐突姑娘之处,我这个老家伙替他赔不是了。」酒席已开,封钧先是接风洗尘,然后向夷月举了举杯,「话说回来,玄门中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二位不知家中在哪里高就?」
封长念再度押对了题,夷月眼睛一眨,不卑不亢道:「我哥哥叫周祺。」
「兵部,那可是跟我们有缘分极了,周大人年纪轻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封钧转头望向靖安言,「不知这位……嘶。」
他这停顿来得极突兀,引得封长念也抛来了目光。
封钧自己给自己解围般一笑:「哦,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眼下天黑得早,方才那公子身边烛火一晃,倒让我以为……看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封长念饶有兴致道,「二叔的什么故人?」
「其实也不是我的故人,只是见过画像,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说起来渊源,倒是和阿珩你有关系。」封钧端起酒杯,「阿珩还记不记得曾经刚到长安时,玄门里你的三师叔,靖安言。」
靖安言二指夹着酒杯缓缓地转动。
封长念面上波澜不惊:「二叔也知道他?」
「知道,岂能不知啊,大街小巷他的画像都贴满了,十年前他的叛逃让整个大魏都抖三抖啊。」封钧摇头晃脑地评价,「要说这靖公子,本来就是皇亲国戚,前途坦荡,怎么就走到一条歧路上。阿珩你当年和他走得近,就没觉得他有些……不正常?」
封长念攥着杯子的手一点一点收紧了:「不正常?怎么就不正常了?」
「他连养大自己的师父都能杀掉啊,这不是杀戮成性是什么?」封钧激动起来,「哦对,这事儿你也是不知道,当年左将军领兵攻打南疆,有一个探子幸存下来,一路逃到西域,找到了西军都督府来。」
「他说,左将军被靖安言一剑穿心,血喷出来的时候左将军话都没说完。唉,我本来想送他回京,可惜长途跋涉下人已经快不行了,到最后也没回得了长安。」
「那侯爷怎么没把这消息送回去?」靖安言猝然出言,压住了封长念蠢蠢欲动的焦躁,「这消息要是送到长安,靖安言此人的身价估计还能翻一番。」
「无凭无据的,我哪敢。再说了,靖安言连左将军都能一眼不眨地杀了,要我小命不还是动动手指的事儿,我与他无冤无仇,平白往这里羼和作甚。」
封钧捋着胡子讲他的处世之道:「你们这小年轻也一样,明哲保身丶作壁上观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你阿珩,那靖安言怎么也与你有几分交情,以后和他有关的事儿,切记躲着点儿,弄不好皇室丶靖安言本人,都得找你算帐。两边不讨好,你说你何必呢。」
封长念没出声,关注地嚼着嘴里的东西调整气息,若是现在光线再盛些,封钧就不难发现他的大侄儿那张俊脸此时此刻和碗里的茄子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