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渐浓,池塘中已不复盛夏的荷花摇曳,只剩下一片枯槁残枝随风微荡,隐隐透着寥落。
约莫过了两刻钟,裴涧涧远远瞧见钟颜从东院迈出,见他走近,裴涧涧轻轻唤道:“钟大人。”
钟颜闻声停下,手中折扇轻摇,笑意漫上眼梢,随意调侃道:“嫂嫂在此等候,可是有事相询?”
裴涧涧略一思索,直言不讳:“我想知道,为何赵鹏如此针对宋淮。”
钟颜的笑意微敛,折扇轻轻一收,望着她道:“宋兄从未与嫂嫂提过从前之事?”
裴涧涧微微摇头。
钟颜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向远处枯荷,语气里透出一丝无奈:“这也不奇怪,宋兄一向好面子,这等有损颜面的事,自然不愿与嫂嫂提起。既如此,我便冒昧作这传话人。”
他顿了顿,低声道:“嫂嫂可知,平国公赵侯爷,正是宋兄的外祖?”
裴涧涧点了点头:“宋淮曾提及过,婆母是赵侯爷庶出的女儿。不过,她早已与赵侯爷断绝了关系。”
钟颜继续道:“赵鹏正是赵侯爷嫡孙,出自正室一脉。”
裴涧涧心中微微一颤,果然她的猜测并非毫无依据,赵鹏竟然是宋淮的表兄,而宋淮似乎对这层关系避之不及。
钟颜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倒有个旧事要说,嫂嫂听来定是趣味十足。”
裴涧涧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传闻赵侯爷年少时,曾痴恋一位勾栏女子,彼此互许终身。然家族断不允此等姻缘,他却誓死不悔,誓言非她不娶。家中无法,只得作了让步,条件却是——须娶长辈指定的女子为正妻,那心上人则作妾室。”
钟颜叹息一声,低声道:“年少痴情何其珍贵,侯爷虽不弃初心,同一天娶妻又纳妾,曾引为一段佳话。只是岁月无情,朝夕对比,正妻得宠,妾室郁郁而终,独留下了一女。”
这一女便是宋母吧,竟还有这般往事……,裴涧涧唏嘘不已,“只是这和赵鹏针对宋淮有何关系?”
钟颜悠悠道:“没什么关系,只是想讲来与嫂嫂听。痴男怨女的故事,想着嫂嫂定会有些兴趣。”
“……”
钟颜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第一次见赵鹏,还是在书院的那些年,那时我和宋兄不过十岁。赵鹏在书院里名声狼藉,常常欺负那些家境贫寒或者背后没有权势的孩子,拳脚不留情,口出恶言,久而久之,书院里几乎没人敢与他为敌。最初,宋兄与他倒也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微微叹息:“只是有一日,赵鹏却突然找上了宋兄。他骂宋兄是‘贱人生的小蹄子’,起初宋兄并未介意,觉得不过是些空话罢了。”
裴涧涧的眉头顿时紧蹙,“难道是赵侯爷的正室,和赵鹏说了些什么?”
钟颜轻轻点头,“依我看,恐怕正是如此。”
他继续说道:“有一天,宋兄放学后突然失踪了。”
“那时,伯父伯母与书院的先生们,四处寻觅宋兄的踪迹,直到连他上学的那条路也走遍了,却始终未曾见人影。大家找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甚至惊动了县衙。”
“幸得书院看门的大伯记得,宋兄常借书给他,那天他还在等他归还一本书,却始终没有等到宋兄的身影。于是他确认,宋兄那晚根本未曾离开书院。”
“这也算是善缘吧,”钟颜低叹一声,“大家翻遍了书院,才在杂物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宋兄。他那时高烧如火,嘴唇干裂,整个人几乎不成人形。”
裴涧涧听得心头一紧,难以抑制心中的震动,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画面,宋淮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下意识地追问:“那后来呢?”
钟颜的面色微沉,继续道:“事情闹得不小,书院的几位同窗也哭成了泪人。有人终于鼓起勇气,向外诉说实情,原来赵鹏正是眼见宋兄遭遇不测时,亲手下的毒手。只是他碍于赵鹏的威势,一直不敢声张。”
“伯母得知此事后,简直是悲痛欲绝,连夜写状告赵国公府,伯父也上折子,力谏赵侯爷的无道。但终究还是赵侯爷出面压了下来,妥善解决了这件事。”钟颜深深吸了口气,“那时我们都还年幼,记得赵鹏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书院。”
裴涧涧的心口一阵剧烈的震动,她几乎无法相信,赵鹏竟是如此狠毒,竟敢在那么小的时候便心生杀意。
她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你也见到了,赵鹏就变成如今这模样。”
狩猎场上赵鹏瞧她的那一眼突然闪入脑海,像是无形的毒蛇在暗中潜伏,她顿时感觉背脊一寒。
“不过,宋家与平国公府,自那之后便彻底撕破了关系,再无任何往来。”
裴涧涧听得心头一凛,原来这其中竟隐藏着如此深重的恩怨。她顿时明白,宋家对赵鹏的嫌恶,已非一朝一夕之事。她轻声问道:“那赵鹏……竟没人管他么?”
钟颜忽而展露出一丝冷笑,撑开折扇,“谁知呢?许是时间还未到吧……”
什么意思?裴涧涧一头雾水。
“嫂嫂心中的谜团,是否已解开一二?”
裴涧涧尚未完全消化钟颜所说的情节,心绪复杂。她站起身,略显恍惚地摇了摇头:“谢谢你,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