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家孝子很实在地跪了老谢,也不怎么认识杨陆顺,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平辈儿,不是自己单位的熟人朋友,也不象父母的朋友,估计是替某个领导单位来捎带人情的,在跪的时候就轻描淡写了点,才曲下膝盖,见那人手扶了过来,就也没跪下去,直起了腰说:“谢谢你啊,请里面休息喝茶。”眼睛也老瞅着谢书记那群人,毕竟人家是乡镇党委书记,又是他父亲的朋友,怎么着也得显得客气点才好。
本来杨陆顺是知道这些的,人家不认识你也只能这么招呼,但跟老谢一比明显就受了冷落,心气就起来了,也不回话就径直要往里去寻王军。老谢在一边忙说:“哎呀小王,这位是县委办的杨主任,他是代表县委办来的哟。”
那孝子心说这就是县里有名的杨陆顺啊,而且还是代表县委办来的,就想赶紧再补足礼数:“啊,是杨主任来了啊,这怪我不认识。。。”可杨陆顺已经进去好几步,浑然没理会他,就尴尬地对老谢说:“谢书记,我怕是得罪这杨主任了。”老谢微笑着说:“怎么能怪你,你不知者无罪嘛。你爸在里面吧?我去看看老哥哥去。”孝子就赶紧往里带人,却偷偷冲着杨陆顺的背影嘀咕:这几吧副主任,架子好大哟。自然就有帮忙的人员接了小秦等人带来的花圈鞭炮,送上来一个黑布袖箍。
也有人给递了个黑袖箍,杨陆顺一指了指胳膊,他昨天就已经带了一天了,还用得着么?进去一看,果然里面热闹得很,也气派得很,光是大花圈就不下二三十个,老王爱人的遗体躺在松枝翠柏中,周围还摆了一圈纯白色的菊花,反之卫书记的灵堂就寒酸得太多太多了。瞥见王副局也穿着件军大衣,满恋悲戚地走了过来,就伸出手迎着道:“王局长!”
那王副局抓住杨陆顺的手还一通摇:“杨主任你来了啊,唉,真是不好意思,惊动你的大驾了哟。”
杨陆顺说:“王局长,你要节哀呀,老嫂子过了,我理当来祭奠,我这就给老嫂子上柱香烧点纸钱。”说罢走到灵前鞠了三个躬,接过旁边人递上的香点燃插进香炉,然后蹲下来,在家属一片呜咽声中烧起了纸钱,而王副局又去与老谢等人握手,杨陆顺赶紧让开地方,王副局说:“杨主任,你先去那边坐着烤火喝茶。”扭头喊:“你们赶紧弄两个火盆摆一圈椅子,县委办杨主任和谢书记来了。”名头一亮,杨陆顺的待遇也就上去了,说来这县委办的牌子在县里吃香得很。
围拢坐下,杨陆顺就说:“王局长,本来我们江主任是要亲自来的,可他忙,脱不开身,我委派我当代表,向你致哀了。”老王就一脸悲伤,连连点头说:“感谢江主任关心,感谢组织上关心,江主任忙我理解,还请杨主任把我的谢意转达。我老伴癌症了两年多,受尽折磨,说实在的,她走了是个解脱,我心里真舍不得,可见她那样子,我、我还是觉得她走了的好。”这话引起大家一片唏嘘,那癌症的个麻烦病,治又治不好,病人在末期都是剧痛难忍,只能注射杜冷丁来镇痛,可那玩意儿又不好弄,确实让病人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死了绝对是个解脱,不管是对病人还是病人的亲人。
王局长一伤心,大伙儿纷纷好言安慰,老谢跟老王关系不错,不停地用沉痛的话语讲述死者生前如何好,如何会做人云云,凡是老谢一句话完,总就有老周等新平班子的人来迎奉,就有一片赞同,让杨陆顺有种错觉,好象他们这群人不是来祭奠死者,而是来开党委会的,就生了要走的念头,可他居然就插不进话,虽然他现在是县委办副主任,可在新平人眼里,好象他还是当年的杨党委,而老谢才是他们的主心骨,好在小秦总是用很恭敬的神态话语跟杨陆顺说话,浑然不理会其他人,这让杨陆顺心里要舒服了很多。
不多会儿,财政局黄局长亲自带队来了,都是平时非常熟悉的人,自然又热闹成一团,不过这黄局长有点摆谱,他眼里只认县委刘书记等有数的几个领导,而靠财政吃饭的行局乡镇官员还不把黄局长当爷供着?这不往那里一坐,就被拱卫起来,那黄局长既然眼里只有县级领导,杨陆顺这后生自然也没不怎么放眼里,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应付其他人去了。同样是刘书记的人,老谢跟老黄关系自然挺好,老哥老弟的叫得欢。
杨陆顺就更坐不住了,他还急着要跟江主任商量事呢,可眼见老谢根本没起身的意思,甚至那黄局长还要邀老谢一起去搓几把,就乘老王没说话的当口,起身说:“王局长,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就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王局长见他起身,也起身上前握手说:“杨主任,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来了我就感激不尽了。”
老谢见他要走,也站起来说:“老王,我也有点事要办,我跟杨主任一起走。”老王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黄就不乐意了:“谢老弟你怎么回事?不说好了去搓几把,怎么又变了呢?”老谢笑着说:“你黄局长叫我去我哪还敢不遵命呢?不过我还得去祭奠一个人,老卫!”老王老黄听了脸上都露出丝异样的神情,老谢赶紧说:“我跟老卫一起搭了几年班子,再怎么有矛盾,我总不能再跟他怄气了不是?我去去就来,不影响其他的。”杨陆顺听了在肚子里大骂老谢无耻,都把卫书记害成这样,还说不跟卫书记怄气,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更是拉着脸就往外走,到了人情台准备掏钱上份子,小秦说:“杨主任,都一起上了,杜副科长上的,是江主任的意思。”杨陆顺一愕:“上了多少?”小秦说:“一百!”杨陆顺心里就有点发寒:江主任也是看人下瓢的,卫书记那儿仅仅送了个花圈,而这里,却是上了百元一个的大人情,难道卫家孤儿寡母不是更需要这点钱么?
后面老谢追上来说:“小杨,稍等一下,等我叫孙浩民买了花圈鞭炮再去嘛。反正火葬场门口就有买的。”杨陆顺冷冷地说:“谢书记,我还有事要回县委办,就不陪你一起了。”老谢用手指推了下眼镜说:“那怎么成,我听小秦说老卫的后事全是你操办的,也是,老卫生前对你那么好,你持子侄之礼尽心操办也是应该的了。”杨陆顺打了个哈哈说:“卫书记的孩子没赶回来,家里只有母女俩,找到我了,我还能不帮忙?”老谢说:“你就是好心,老卫其实没看错人,要不连个办后事的人也没有!”杨陆顺说:“哪能呢?卫书记家亲戚不少,不多我一个人。”正要拔腿就走,瞥见灵堂里摆放的菊花儿,他心里一动,得给卫书记也准备点,好歹也增加点气派。便停下了步子,眼睛直瞅着火葬场大门口,要看孙浩民究竟买多少花圈鞭炮。
老周老练等人也陆续从王家灵堂出来,看样子是都上了人情的。老谢拿出盒烟递了根给杨陆顺说:“小杨,你把你老父母从乡下接到了县里,怕是难得再回新平一趟了。”杨陆顺接过烟自顾点燃抽了一口说:“人往高处走,都长住县里了,新平也没啥挂牵,是难得去一次了。”老谢笑着说:“新平总也是你土生土长的地方,哪能说割舍就割舍得了呢?你还有几个姐姐在乡下嘛,有空去新平走走,我们都很欢迎啊,老周他们这些人以前跟你都是隔壁邻居,就不想再去走动走动?”
杨陆顺心说我在新平被你们整得灰溜溜的调走,这会见我能用上了又怂恿我去,我是孙子才去你家!尽量在人多是时候压制住心里的愤恨,淡淡地笑了笑,没接茬,远远见孙浩民一个人扛着两个大号花圈,提了一袋鞭炮,心情就好了些许,招呼小秦说:“你快去帮个手,他一个人挺费力的。”小秦飞跑着去了,老谢笑着说:“还是年轻人好啊,充满了朝气活力。”杨陆顺随口说:“你也不老啊,红光满面的比以前精神多了。”老谢哈哈大笑道:“还不老,我家老大都快娶媳妇了,只想学你爹,在家抱孙子玩才叫好呢。”#p#分页标题#e#
要以前说起旺旺,杨陆顺还有点话,可望着小秦手里的花圈,心里酸酸地说:“可惜卫书记没福气啊,眼瞅着卫边大学毕业了,就是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老谢脸色一变,随即叹息连连。孙浩民利索地把鞭炮拆开,老远撅着屁股用烟头点燃,猴一样跳得老远。在鞭炮声中,大伙鱼贯而入。
没想里面奔出来的是眼睛红肿的卫边,也是是伤心过度,他不向其他孝子只是单膝下跪,而是扎扎实实地双膝跪了下去,连个缓冲也没有,就那么直挺挺跪得通地一声,饶是老谢也心里抽搐了下,赶紧抢上前拉起了卫边,杨陆顺本想告诉卫边这就是谢万和,可怕这孩子失了礼数,等卫边一一跟其他人行礼后,杨陆顺才介绍说:“卫边,这位是新平乡的党委书记谢书记,这是周乡长。。。。。。”
果然卫边听到谢书记后,眼睛立马睁得溜圆,杨陆顺赶紧挡在前面招呼道:“谢书记周乡长,去灵前上香吧。”
老谢也没怎么注意卫边的神情,他不由自住地就在寻找老卫的遗体,当看到这个跟他斗了几年又告了他几年的老对手静静地躺在那里,心中泛起股无名的悲伤,完全没有丝毫去了心腹大患后的喜悦与安逸,倒开始感觉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脸上表现出的忧伤与沉重却没有半点虚假,规规矩矩地鞠躬上香烧纸,作为子女卫边卫关在灵前一左一右跪着答谢,而在凄苦的哀乐声中,何医生再次流下了眼泪。
老谢坐在何医生旁边,说:“老嫂子,自己身体要紧,别太悲伤,老卫。。。”何医生是认识这害惨了自家丈夫的笑面虎,听他假惺惺的猫哭耗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这不全托了你谢书记的福么。”转脸喊道:“边边关关,你们来一下。”两个孩子红着眼睛到了母亲身边,只听母亲用愤懑的语气说:“听妈给你们介绍认识个人,这位就是谢万和谢书记,你爸生前的老同事。你们可要看清楚了,我们一家落得这么凄惨,全托了这人的福气啊!”卫边到底是大学生,还比较能控制情绪,他也知道就算这时骂这谢书记一顿也无法挽回父亲的生命,传出去只会被人笑话卫家的人不通情理,就咬着牙说:“谢谢谢书记百忙之中前来看望我爸!妈,您别哭了,爸爸不想我们太悲伤的,哭也是哭不回爸爸了。”说着用手绢细心地替何医生擦泪,实则也不想再看到老谢那张令人憎恨的脸,他不想对祭奠父亲的人恶言相向,那样回亵渎父亲的神灵。
老谢原本早做好了听几句夹生话的准备,可没想这小卫挺懂事,他其实想被卫家人骂几句,这样他就更能心安理得,更给人好的口碑。可惜他算计错了,他疏忽了一件事,为了不惊扰逝者,活着人可以忍受更多屈辱!而老周他们仿佛也受不了卫书记爱人孩子的冷漠,居然都没了平素的妙语连珠,只知道抽烟喝茶。老谢扯了几个话题,可因为没人发挥而陷入了尴尬,反正那厢还有麻将打,就起身告辞了。
杨陆顺正在跟小标说上哪里去弄些菊花来,菊花代表傲笑风霜也代表有种气节,他认为很合适摆放在卫书记遗体周围,小标听了杨陆顺比画,问道:“爹,我听就是想知道什么式样的才合适摆进来,你从那里看到的呢?”杨陆顺说:“我刚才去后面灵堂看到的,只是没来得及问。”小标笑道:“那就好办,我现在就去弄去,他们能行,我也没问题!”见小标走了,杨陆顺琢磨着送该跟老谢他们说几句话,没想老谢已经起身告辞了,个个脸色木然,肯定是没落着好,就上前说:“怎么,谢书记忙着走啊,想是去后面搓几圈吧?”老谢点点头说:“是啊,来了就已经尽了意思,你也知道我跟老卫的恩怨,老嫂子不原谅我,我再呆着也没意思,还是搓几圈去。走了,有空去新平玩啊!”一行人就这么抄着手走了,没有一个人去上人情的,这份绝情更使得杨陆顺怒火熊熊。
这时何医生在喊:“杨主任,麻烦你来一下,有话跟你说。”杨陆顺不知道什么事,走了过去,卫边很尊敬地把椅子摆放在他母亲旁边说:“杨主任,你请坐。”杨陆顺说:“卫边,你回来得还及时,总算赶到了。”
何医生发话了:“杨主任你请坐好,边边关关你们俩兄妹给你们杨叔叔跪下!”关关知道是为什么,见哥哥还有丝迟疑,赶紧就拉了下他,于是两人就跪在了杨陆顺面前。杨陆顺大惊,站起来就要拉两人起来,何医生拦住了,硬把杨陆顺按在椅子上坐好,眼泪婆娑地道:“杨老弟,你就受了孩子们这一拜吧。关关全知道,边边刚到,我还没来得及说。边边,你爸出了事故,是你杨叔叔找人帮忙把你爸爸从外面接回家的,连带着灵堂布置,全是你杨叔叔的面子请人来搞的,我和你妹妹都只顾了伤心,啥都是你杨叔叔主持的,所以你要知道,你爸爸这些年来,就只有你杨叔叔一个朋友了。刚才来的那群人你也看到了,是他们把你爸爸害成今天这下场的,还来假惺惺作态,要不是我怕惊扰你爸,我当时就要臭骂他们。可没必要,人家对你千般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你杨叔叔的恩德,你们要永远记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