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台上设着朴素无纹的黑漆矮几,倚墙有一架书而已,满屋中只有亮堂堂的木器质感彰显出一点底蕴奢华,其馀陈设布置,都绝无富贵气象。
他没有进去问真对面设好的席上坐下,而是跪坐在地台外,离问真最近的位置。
季蘅心反而沉住了,他微微仰脸望着问真,年轻却已经脱胎换骨不见稚嫩软弱的面孔坚定而平静,「如果是我,蘅三生有幸,出现在娘子笔端。」
问真微微垂首凝视着他,从季蘅的角t度看,那双微垂的凤眸中似乎悲悯含情,能装下世间万物,自然有他的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空地对准了他。
人类贪婪的本性告诉他,他想住进去,住进那双眼,眼前这个人的心里。
如果做不到……能留在她身边,是好的。
季蘅轻轻一拜,「跟随娘子,是季蘅自己的选择,发于本心,未受任何胁迫压力。同样,男女之欢,你情我愿,蘅未受强迫,全发于本心。相依一场,无论日后结果如何,蘅都绝不会生出怨怼愤恨之心。如果娘子愿意,我愿永远为娘子做事,若结束之后,娘子不想再看到我,我便远走他乡,再不出现在娘子面前。」
「我会善待你的。」问真为他直接的言语和保证而沉默了一瞬,轻声道。
她此言一出,诸事落定。
分明是心愿得偿,欢喜满足,但不知为何,季蘅却并没有想像得那么狂喜,他抬头看向问真,一点酸涩不知为何从心底蔓延开,他茫然地压下酸涩,欢喜重新占据上风,高高兴兴地道:「娘子不会嫌弃我粗鄙无礼吧?」
「粗鄙无礼未必是不好,斯文有礼之人如果本心丑恶,我不愿多看两眼。」问真对男女之间的接触,不是限于亲人,便是友人之间。
周元承与她,一向是客气有馀,尊卑分明而亲密不足。
这会忽然身份转变,她还不大适应,又不愿表露出急促,板着脸思索了一会,扬脸示意季蘅先坐。
她一边说:「本来说请你到竹林中品琴,但方才曲眉来回乐师染了风寒,不能服侍,只能暂且搁——」
她一个「置」字还没说完,眼睛难得地瞪大,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季蘅动作很大胆地将手伸到了问真手里,却仍保持着仰脸看她,崇拜恭敬的态度,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不只像豹子了。
还像一只皮毛柔软丶颜色微黄,乖巧可爱的小狗。
问真下意识动了动喉咙,季蘅心跳如鼓,但他想得很清楚,女人养男人,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听琴品画,什么人不能陪娘子?整个云溪山的人只怕都比他擅长。
他敏锐地察觉到问真的不擅长,问真只擅长捕猎,却没学过如何与感情超出亲密线的男人相处。
他如果一直保持在恭敬有礼的范围,那就永远只能待在问真画出的线外——因为她只会和友人相处,哪怕他感觉到她对他有本能的惊艳与喜爱。
机会送到他的眼前,或许是此生唯一一次,他不愿折腾一场,最终仍然错过,小心翼翼陪伴在问真身边,可能是半年,可能是几个月,便以「友人」的身份惨然落幕。
看起来老实乖巧的小狗脸涨得通红,但顶着一腔孤勇不肯退缩,在问真手中的那只手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朦胧的丶温暖的丶柔滑的被丝绸包裹的感觉。
他用尽平生力气,挤出几个字,「娘子,我丶我的手好握吗?」
说完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鬼话题?但他憋了半天憋不出下一句话。
游刃有馀是不可能的,紧张得头发丝都要立起来了。
问真目光大震,她虽然头一次想要拥有另一个人,确实付出行动了,但绝没有想到这么多,所有肢体上亲密接触,都是她从未想过的。
最多最多……她昨晚想让季蘅口衔着霜满天策马,让她画一幅画。
这就是她对季蘅身体最大的遐想。
然而季蘅的直球来得这样猛!
凝露和含霜没料到季蘅能如此大胆,凝露当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要拔腿冲上去,又被眼疾手快的含霜死死拉住,她不解地瞪大眼睛看向含霜,含霜在深呼吸压制自己,但看问真没有露出反感之色,还是对凝露轻轻摇头。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凝露眉头紧锁,按住腿却死死盯住季蘅。
保证他如果再有异动,只要娘子眉头一动,她就会立刻冲上去将人拿下。
季小郎君虽是壮年男子,但练过的丶没练过的自然是天壤之别,凝露敢保证,只要她一出手,季郎君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简直是,太大胆了!
把手塞进娘子手里,让娘子握就算了,竟然还问出如此冒犯的问题!
问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周元承以前倒是拉过她的手,但要么是很小的时候,要么是她将要及笄的那段时间——很不客气地说,那时候每次肢体稍有接触,她都下意识地防备,并且浑身都是抽离的冲动。
因此,她一直以为她是反感与家人外的异性有肌肤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