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徐府出来,他便已经绝望,幸好问真这里查帐的速度很快,没有让他煎熬太多天。
这大约算一份慈悲。
可惜他与八夫人不这么认为。
徐虎昶的意思传出府去,徐绮夫妇二人如天塌了一般,挣扎着还想找寻转圜的馀地,然而发回留州的决定是徐虎昶做的,唯一在徐虎昶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的徐缜态度鲜明地支持,他们还能在族中找到什么助力?
帐是问真查的吗,徐绮一家被送出京城,在族中颇有人望丶地位的族人们聚在徐缜书房中商议接管族学的人选,这一次,问真赫然在席。
问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徐缜身边,玉簪挽发,天青襦裙,衣着素雅却称不上简单,光是她头顶那一支玉簪,依偎在乌黑发丝间,是一抹如雪山般的通透洁白,雕刻的兰花灵活有韵,栩栩如生,一支簪可顶金珠满头。
而看似朴素的裙角上绣着的如水般流淌的纹路,灵动天然,如绿水波澜,天河灿烂,非顶级绣娘无法做到的手艺,这一条裙子,哪怕是用最顶级的蜀锦换不得。
她坐在那,便是满身简雅中的清幽富贵。
今日场面特殊,她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含笑稍有不同,敛起柔声,神情庄重,是与徐缜如出一辙的威严。
徐七太爷原本憋着闷气,哪怕无力反抗徐虎昶和徐缜的决定,打定主意要恶心恶心徐问真,然而等徐问真在徐缜的吩咐下以晚辈身份过来敬茶赔罪,他被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眸注视着,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了茶盏。
问真方才对他露出温和一笑,「小辈浮躁,令叔祖父为我操心了。三郎,你来向叔祖们见一礼。」
她已经自然地将自己摆到了发号施令的位置,徐七太爷等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问真已经又敬过九太爷,然后施施然回到徐缜身边落座。
徐缜坐在房中首席,他身边的位置,原应是下一代继承人坐的。
然而问真坐得理所当然,徐缜俨然默许,徐七太爷已经丧失战斗力,其他乌合之众,无人冒头,敢有异议了。
族学之事彻底告一段落,见舒年前走马上任,先接手了族学的烂摊子。
问真的女学顺理成章地抬上了日程,日常供给分给还需要再行商议安排,问真这里却一连数日极为热闹,阖族中无论家境贫贱,与嫡支关系远近,总都想方设法,欲将女儿安排进女学中。
入这女学,对她们来说,一是有能学到东西的好处,免去自家请教习的花费;二则,传出去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名头更不一样,日后议婚,身份便与寻常的勋贵旁支不同。
问真自然清楚族人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将家中娘子送来,进了学堂,就是她说得算了。
她办这个女学,只求族中女子能多学到些东西,至少日后无论面临如何处境,她们有应对困难的心境和本事。
女学的规模倒不一味追求宏大,主要收入学的都是从五岁到七八岁左右,入蒙学班的娘子,其他年纪有心求学,则要稍微考校基础,看是否能跟上问宁与问显如今的进度,再做考虑。
栖园中空置的屋室不少,问真挑出靠近园墙的一处,将那些屋室稍作修整,圈出一个独立院落。
院落倚靠栖园后墙,又在园墙上单开一个小门,供她们早晚出入,可以不必从栖园园门那里折腾一大圈,直接从府后门进入,再从小门入学堂便可。
但问真立明了规矩,既是前来就学,就不要呼奴引婢,摆出高门女子的骄矜阵仗,规定每人最多随身携带一名婢女。
对许多家境稍微贫寒些的族人来说,这个规定可实实在在叫她们松了口气。
同坐在一室内读书,又是一家姊妹,年岁小的衣裳首饰还不会攀比,可谁带着几个傅母丫头,谁带的仆人少,却是最直观能看出来的。
再到食水点心,全由府内供应,不可自带,最大程度避免有人在学中竞比豪奢,引动不良风气。
她将这些小娘子聚在一处,是希望她们能越来越好,至少这个年纪,她们应该读够经典,学够本事,练得心境通明。
而不是先学会比较随州珠和蜀州锦,攀较新式的胭脂扬州的水粉。
虽然都是徐氏女,但家境上有天壤之别,她们日后面临的境地会各不相同,问真能做的只有在学堂中,尽量摒除所有会对她们造成不利影响的外界因素。
无论她们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谈论家长里短,比拼衣裳首饰,睁眼规矩闭眼贞静,不是她们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