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馀外人看来,不过一切如常,但季蘅却察觉到望梅轩里里外外又被整顿了一番,服侍的虽然还只是一位葛妈妈,外头却多了几个人替葛妈妈洒扫跑腿。
他若有什么需求,哪怕只是无意间与葛妈妈提了一嘴,很快便会被解决。
这些事问真无需亲自吩咐,含霜与曲眉等人自然料理清楚,问真知道后,笑睨含霜一眼,「怎么,你盼着得一得枕头风帮扶?」
说话时灯火熹微,她披着头发懒洋洋地握书倚在榻上,微挑的凤目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韵致。
含霜坐在一旁的小杌上,提着包裹丝绸的小巧铜熨斗替问真烘头发,闻言一笑:「这么多年,我的耳边风吹来岂不更快?只是既然是娘子认定了的人,我们自然要照顾周到。」
她半开玩笑地打趣:「倘若郎君哪里委屈了,一状告到娘子跟前,我们还不是要吃挂落?」
问真被一点清新馥郁的百合香熏得昏昏欲睡,才与含霜斗嘴醒神,闻言半笑道:「你嘛,我自然是舍不得罚的,只好打凝露的板子了。」
在一旁捧着润发香露匣子的凝露呆愣在原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问真顿时抚掌大笑,含霜忍俊不禁,凝露委屈巴巴地道:「打我的板子,娘子和含霜姊姊都这样开心?」
「那你想想,你含霜姊姊每日做多少事情,你每日做多少事情?我若将你含霜姊姊打了,她的事你能替她做?还是你受伤,我们人手不至紧俏。」
问真满口胡侃张嘴就来。
凝露配合地擦擦眼泪,「娘子此言,真是叫人伤心……仔细想想,我却无从辩驳,只好明日三餐都多吃娘子一些,好找补回来。」
此话一出,她忍不住笑了,温暖的卧房顿时盈满笑声,问真将手中书卷一撂,冲凝露勾勾手,凝露便巴巴地凑过来。
问真将凝露丶含霜二人的手一齐握住,语气是难得的郑重,「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九个,如今只剩咱们三个守在一起。你们两个在我心中的地位,总是无可替代的。」
她做的事情越多,影响力越大,来表忠心的人就会越多,如同层层叠叠不断增长的圆圈,圆中心上是她,离她最近的就是含霜和凝露。
她们这个小圆,一定要坚固丶稳定,才能共同抵挡外界的风雨雷霆。
这个大圆才能稳定前进。
凝露闻言,难得地正经起来,用力点点头,「我知道娘子看重我,从来不嫌我憨,不嫌我不想嫁人……我早就发过誓,会陪您一辈子,永远忠心,只对您忠心。」
含霜轻声道:「蒙娘子不弃,含霜才有今日,娘子待我之心,我又怎会不明白?而含霜待娘子之心,天地可昭。」
问真握紧了她们的手,「我必保你们一世安乐平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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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到十月的尾巴上,京城气候愈发凉了,含霜开始翻箱柜取毛衣裳,问星体弱畏寒,她是最先将皮毛衣裳穿上身的。
这样的皮袄皮褂,既要暖和,面上又要好看,用厚实华美的锦缎做面,有的还要夹丝绵絮。
问星甫一上身,就觉着自己被压低了三寸,圆滚滚地一裹,站在玻璃镜前,跟萝卜成精了似的。
她苦着脸对秋露道:「妈妈,这衣裳好重。」
「您没见过穷人家的冬衣呢,这皮子已经是最轻薄暖和的了,普通穷人家,在衣裳里塞满了稻草丶苇絮,挡不住寒风呢。」秋露好笑地道。
她是随口一说,问星却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舒适安逸的卧房,满身金碧辉煌的自己,喃喃念:「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秋露听了大喜,「哎呦,咱们十七娘子吟诗了!娘子素日似乎念过这首,叫什么来着?十七娘子便记住了?」
「《卖炭翁》。」
问星对着玻璃镜摸摸自己的脸,半晌叹了口气。
秋露还为她的聪明欢喜,喜滋滋地一边整理过时的单薄衣裳一边笑道:「娘子最爱小娘子们聪颖好读书,咱们十七娘子如此聪明伶俐,一听娘子念诗词便记住了,还能记得名字,入了学,定然是小娘子们中的头名!」
又听到她叹气,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小娘子有何愁事吗?」
问星已经收敛表情,恢复为乖巧可爱的模样,摇头道:「我看脸颊有一点干。」
「诶唷,可不是。」秋露忙将t手上东西放下,凑过来细看,婢女捧来清新芬芳的面药,一小钵便是穷人家一月的米粮。
问星乖乖伸出脸去叫秋露给她涂抹,一时的惆怅随着秋露絮絮的关怀消散,又或许是只是回到心底,留下一根小小的引丝,等待被触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