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胜远也曾经想过将女儿嫁到宫里,倘若女儿乖巧受宠,那倒是不必造反了,黄胜远这一系旁支,也再不用看宗家的脸色。
可惜,事情才动了意头,那边私下里接触陈霜燃这帮亡命徒的时候,女儿便被那位大宗师级别的凶人看上,受辱之后,竟然就死了。
按照那位大宗师的说法,女儿是自尽的。
这是黄百隆的错,从女儿小时,便让她进了族学,学什么女训、女诫,女儿学得挺好,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家闺秀,结果还没嫁人,便搞出这等事来。
如此一来,进宫的路子断了,另一方面,与陈家乱匪来往的事情没法通天,兼且女儿死了还得罪了那凶狠的“虎鲨”詹云海,黄胜远焦头烂额。
他事后当然也意识到,整件事情或许也是陈霜燃在得知他有意送女儿进宫后给他出的难题,可事已至此,还能有多少选择。他在做出决断之后,带了人到福州,决心将事情的手尾解决掉,在私下里他无比努力地为了陈霜燃的事情奔走、游说、串联,但整件事情也因此越陷越深。
从昨日陈霜燃的人要求他亲自出手杀人作乱开始,黄胜远便明白,自己已经一步步的被对方拿捏住了,从一个入股的合作者,被人家使唤成了要冲锋的马前卒。
晨风抚动,黎明的光芒正沿着院墙洒落进来,有头参差斑白的同伴自外头进来,带来了报纸:“那小贱人说得没错,皇帝出兵,动手了。”
“……哪还有余力。”
黄胜远吸了口气,将那报纸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之后放下。有些事情心中早有感觉,但拿出决断来,仍旧困难。
“陈霜燃是个疯子,但官面上传的消息不会错,户部早见底了,皇帝的私房钱也早掏得干干净净,出兵赈灾,就靠着报纸上的这点节衣缩食?”
“私下又有消息,初一皇帝宴请的有十余家,以刘家为,打算倾家资支持朝廷救济灾民……”
“说他娘的鬼话,初一我也在的,若有此事,我总能听到……”
“……”
黄胜远将报纸扔在桌子上,旁边的人没有说话,如此过了片刻,黄胜远站了起来。
“……但你说的是,局势如此,是逼人站队的时候了。”
他挥手唤来一旁屋檐下的一名年轻人,拍拍对方的肩膀:“立刻、收拾东西,最快的度回莆田,找到你二伯,告诉他我们这一支的要上山了,人安排好后,与你二伯去找黄百隆,逼他做决定,你告诉他,我们在福州反了,黄家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们都会抖出来,他没得选,这边的皇帝要钱,也不会放过黄家……不管他跟不跟,你们上山。”
那年轻人咧开嘴笑,随后双手一抱,行了个礼:“俺早想上山了。”
“去吧。”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年轻人朝着院门奔跑而出。黄胜远将身边的椅子一脚踢飞,那椅子在墙上轰的碎开,他在清晨的阳光下静静地站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院落里众人身形顾盼、目光交错,有人将兵器抛掷给同伴,有的人将短刀配在了身上。
“跟贺家的恩怨,大家都清清楚楚。”
以贺远尘为的贺家人,在莆田黑道上与黄家的厮杀往来,已有数十年之久。
院子外头的街道上远远的传来人声,黄胜远的目光扫过。
“当下,是杀人的时候了。”
“……朕不想杀人。”
阳光照耀下来,皇城的城墙上,君武一面吃早餐,一面在接见李光、胡铨。李、胡二人看着皇帝的早餐,如圣旨里说的那样,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很是简朴。
“……但是据刑部报告,自凌晨起,城内大大小小的械斗、行刺已有十一起,其中较为恶劣的、十人以上的寻仇厮杀生四起……有人在凌晨行刺李频李先生未果,但在城南,大盗吞云刺杀皇商濮阳先生,如今已致濮阳先生重伤,御医赶过去了……城东亦有人潜入巡城司的火药库,幸被觉,也引起了一场爆炸,此事你们过来的路上,当有察觉……”
李光、胡铨一面听着,一面在心中叹气。
“……其实,臣等求见,并非为城内此时的些许事情。”李光上前一步,“而是此次的许多做法,原本内阁尚在商榷,陛下不知会我等,未免有……专断之虞,此事,易让诸位大人寒心哪。”
“哦,寒心了。”君武吃一口馒头,叹息中点了点头,过得片刻方才道,“所以,朕做的不也都是些小事么,武备学堂乃是区区一所学校,令他们出去做些事情,无需得到内阁肯;背嵬、镇海二军开放边界,收留难民,这是战乱之际的应有之义,属于赈灾,也不算是什么兵戎相见的大事,至于朕呼吁节衣缩食、共体时艰,进入福建之后,不都是如此吗,朕做得到,诸位大人应当配合才是。”
“陛下此番说法,委实有些掩耳盗铃了。”胡铨忍不住上前一步。
君武的目光向胡铨望过来:“朕也可以不掩耳盗铃的。”
一直以来,福建的朝廷上一直有着大大小小的几个派系。
其中从秦嗣源时代过来的成舟海、闻人不二等人以及部分江宁官员自然属于君武、周佩最为倚重的核心派系;而部分出身福建的本地官员、大臣则属于看起来大员不多,实则根系深厚、掌握了大半个基层的本地派。核心派对于本地派既拉拢、倚重,有分化、打压,一直属于朝廷中下层的主流趋势。
以李光、胡铨为的许多官员,是跟随君武南迁过来的名臣,他们有不少在周喆时期便已崭露头角,其中也有不少人,属于天下各方的大族代表,当周雍驾崩之后,这些人跟随君武来到福建,期望的重振武朝、还我河山。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绝非庸才,例如李光、胡铨,都属于手段出众、想法激进的能臣,但来到福建之后,他们面临的却是一副皇帝比他们更为激进、以至于他们甚至难以跟上的局面。这使得原本应该成为朝廷主体的外来派、名臣派,状况都委实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