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月翻而阅之,眼中星星点点,最后到底熄灭下去,只将帐本丢在一旁,招手让他来到身侧。
“师姐,我丶我乃卧薪尝胆……”
“卧薪尝胆就罢了,朕还没糊涂成这般呢!”江见月抽来帕子给他擦拭满头虚汗和露水,点着案上卷宗道,“这些便到朕这里为止,你该作什作什,戴罪立功吧!再有下回,定不饶你!”
说着,将擦了一半的巾帕扔给他。
帕子上全是她怀中的温度,和鸡舌香的气息。
方贻将巾怕收藏于袖中返回长安城的时候,曾于一架寻常马车擦肩而过。他自然想不到,马车中坐着乃梁丶楚二王,正奉皇命赶往建章宫。
*
建章宫承光殿前的旷地上,小公主正在练习射箭。江见月披着厚厚的雀裘,从殿内走来,在帘幔遮风的凉亭中观看。
夷安给她添了炭盆,又换了新暖炉,还不忘将帷幔帘帐遮拢。
“所以朕看什么?看帐子,看上头的花纹?”江见月倚在软席上,嫌弃地丢开手炉。
夷安合了合眼,无奈打开帘帐,回来重新把手炉递给她。
靖明公主三岁时,师从阴济接受启蒙。只是阴济到底年迈,前岁乞骸骨归于山间,之后江见月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夷安则教授她骑射。
这会,小姑娘正射完一筒箭矢,侍卫验靶计算之际,见江见月来了亭中,遂奔来请安。
七岁的小女郎,穿一身绛紫色劲装,束腰窄袖,短靴腰刀。红扑扑的脸上淌着汗珠,一阵风似的跑来略一行礼,便仰头灌了一大碗牛乳。
“过来,一身汗。”江见月持着帕子,蹙眉唤道。
小公主今日方得了夷安的夸赞,正欢喜中,听话上前,跽坐下来便一股脑往君母怀中蹭去,几欲将江见月撞个满怀。
“殿下,慢些。”夷安眼看江见月被她扑了下,正掩口咳嗽,不由出生声制她。
“无妨!像头小牛犊似的。”江见月避了避,给她拭汗,又理正她衣襟,嗔道,“这一身汗,赶紧去换了,省得着凉。”
江见月看着她背影,足个的身量,轻快的步伐,满意又欣慰。
一个健康的孩子,一副完整的身子。
“你阿翁六十生辰准备的如何了?”江见月捧着手炉,幽幽开口。
“陛下安心便是,一切妥当。”夷安俯下身来,给她拢好衣襟,摸着她面庞道,“您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九月里太医署不是确定有药了吗!您如今和先帝当年差不多,都是元气溃败,根基受损。那药想来定然还是可用的,暗子们已经去了……”
“北麦沙斛”,复元固本的神仙药,也是极刁钻的一味药,长在南燕都城西南方两百里的瓦屋山顶。
也就说,得此药需先过南燕国都。
当年江怀懋病重需此药,曾应南燕要求以城池相换,苏彦领兵前往同锺离筠交接。她假传帝王死讯,气死先帝召回苏彦扶持自己,所以不曾得到那药,但是成就了今日的自己。
而今日的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自己,偏偏又需要那药了!
这世间的因果,当真奇妙。
未几,小公主去而又返,伴与她侧。
“阿母,今日可是继续教儿臣三十六计。”亭中席案前,除了侍墨的夷安长公主再无其他宫人,江见月正在查阅她昨日的功课。
“昨个我们学到哪?”江见月也没抬头,正持笔在另一卷空白书简上写着什么。
“离间计。”小公主这会安静下来,规矩坐在下首案上,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泼洒,多的是对待课业的专注与细致。
她看了眼江见月平静神色,会意道,“儿臣今早在屏风后见到一个实例,正好对应此计。”
公主往四下扫了扫,压声道,“譬如执金吾和中山王之间,阿母至今日晨起,便已经成功离间他们。”
江见月搁笔,将书简递给公主。
公主接来阅之,上书四字,“驱狼吞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