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止对苏瑜,还有苏恪,还有陈婉,还有杜陵邑的赵氏宗亲……他要交代好多事。
然交代再多,回首最想说的还是她。
可惜天不假时,血在流,毒在入,他再无法开口说话,沉入无尽黑暗里。只求天可怜他,命不至此。
天可怜他,命不至此。
他醒在四日后,毒素被控制排出大半。只是两处伤口都靠近要害,失血过多,无法下榻。
但还是在当晚披衣束冠,出现在人前。
一来稳定三军,二来锺离筠的暗子当还在探寻他的情况,他需让他们看一看,他尚且依旧站着,掐灭锺离筠的妄念。
后索性以治理当地民乱为由,置榻于章合宫偏殿。实乃彼时,即便是数里外的小弥江主帐,他亦无力再回去。
只剩得一点力气,他还要用来做旁的事。
桌案点满烛火,照亮他阵阵发黑的视线;他要来一片人参吊气,医官还诺诺害怕他虚不受补不肯给,最后见他撑坐在案已经虚汗涔涔,方抖手送来。
他将参片抵在舌尖,伸手握笔,缓了许久待手少颤些,待眸光聚起些,方落笔写卷宗。
【拜吾皇万岁:今十二月初十,东齐去国改州毕,一切顺遂。至此,世上再无东齐,皆为大魏疆土,乃陛下不世之功也。然因近日当地发生民乱,臣留此治理,遂让三军七万先归。臣领两万定民乱,待民乱定领余军即归。臣苏彦叩首。】
卷宗书写完毕,笔从他手中滑落,他伏案跌下。
剩一点虚光,见疾步上来的少年。心中难免抱歉,醒来的一个多时辰中,到底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
合眼后,却又看见长安皇城中的她。对她亦是抱歉的,她说“东齐未灭,你不必回来了”,他便一直当作是她在等他的意思,东齐灭掉,她就许他回家了。
但是,他要回不去了。
他落下一滴泪,不甘又惶恐。
至此合眼,醒来已是当下时分。
两位医官面上露出喜色,道是虽脉象尤虚,但尚且平稳。烧也退下去一些,如此醒之,当是好转之相。
“今日何日?”他被苏瑜扶着靠在榻上,记起前事然脑海中浮现的却还是梦中场景,她的模样。
“叔父,这日是除夕。”苏瑜观滴漏,亦是难掩欢喜,“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新春了。”
苏彦昏迷了半个多月,此番才醒,手足发虚,唇瓣干涸,吐话亦是艰难。
殿中一时沉寂下来,苏瑜给他喂了点水。
他缓过两分精神,眉头却蹙起,伸出空空的两手,目光四下寻视,眉间越皱越紧。
“叔父,您是寻这个吗?”苏瑜从案上拿来一个锦盒,打开于他看。
里面是一截被拢成两寸长丶中间以金线缠紧系牢的青丝。
苏彦虚白的面容上,神色放松下来,晦暗的眼中攒出一点星光笑意,伸手将它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