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不是太聪慧的人,又患病多年,思维多来迟缓,一时间目光讷讷。
“从阿母的翠琅轩到你的菡萏台,以我的脚程需要两炷香左右。但是,我阿母被杀当日,从她走出自个的院门到被乱刀砍死,前后一共还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你告诉我,一个身怀有孕即将临盆的妇人,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入了你的菡萏台,偷听到你母亲和赵征的对话,然后还能逃跑出来再返回跑一段路的?”
江见月掐起陈婉面庞,捏起她下巴,“朕若没记错,那日前头正是你上香回府的时辰,偷听到对话的是你才对,你自己怕池鱼受殃,见我阿母正要走来,便想出了如此金蝉脱壳的计策,让我阿母做了那条鱼,可对?”
藏在心中及其隐秘的一桩事。
纵使这么多年来,面对着眼前的女帝,陈婉时不时就会想起那枉死在她手中的主母,然到底不曾挑破过,便也不曾这般被直白抬上桌面,她便可以抑制着不去多想。但这厢被人骤然说起,且说的分毫不差,她的眼前便又重新当日场景。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我丶我……”她尚且被江见月禁锢在掌中,整个人抖如筛糠。
“朕最初也是猜测,既有猜测,便需验证。所以朕当即便装疯,当是亡母附身夜奔于只有御驾才可以行走的御道上,夜扣宫门。”江见月收起片刻前的愠色,松开五指,抚摸着陈婉鸡皮一样萎缩的肌肤,吹去一点浮在上头的脂粉,轻声道,“做贼心虚了吧,你当夜便受惊难产了。”
她带着护甲的手指挑刮过妇人皮肉,勾出细细血痕,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不想你命大,母子俱安。”
然纯金镶宝的护甲撩起瘦削下巴时,女帝杏眸生光,笑意浓盛,“不过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朕等的起。倒也没有十年,明光四年,雍王还是死在了朕的手中。上林苑中被朕刺激的马踩的半死,然后朕便派方太医送了他一程。”
“你——”论起幼子,陈婉面上忽生一道强硬色,却转瞬被女帝剥去。
“朕如何?阿母一尸两命,你欠了朕两条命呢!”江见月重新施力箍住她面庞,迫使她望向自己,厉声道,“你说你不担污名而死,朕污你了吗?朕的至亲不是死在你手里吗?江怀懋临死还要抬你做一国之母,如此即便朕上了君位,也得给你晨昏定省,一帮朝臣时不时便用“仁孝”二字压着朕。”
“好啊,旧事已矣,先帝盖棺定论,朕不能用律法办你,只好用见不得人的手段磋磨你。但是又如何呢,你的里子败了,可你还是尊贵无比的大魏太后,依然可享死后哀荣,风光无限。想想我的阿母,她生前冤死,死后被剥光衣袍赤身裸体吊在城楼,你凭什么能这样尊贵!”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江见月有些乏力,只松开手深吸了口气,看着已经颤成一团的妇人,缓了缓又将她一把拽过来,铺开案上书简,将笔塞入她手中,“本来朕也放弃了,把你折磨致死便罢了。但不是拣到机会了吗,阿母之仇不能明着办你,吾儿之死你得顶上,得让朕名正言顺办你一回,去了你的死后哀荣。当年先帝说,他扶你为后不过是分一点权贵给他自个喜欢的人,没有碍着我,让我大气些。又说我为金銮御座,无上权势,坑杀你儿,要我反省。言外之意便是我对你不起,却始终不问一句,我缘何要如此行事?我缘何小小年纪要双手染血?”
“对不起……”陈婉终于开口道歉,泪如雨下。
“好好写。”江见月平复着气息,语带笑意。
陈婉持笔手中,女郎在侧研墨,殿中沉静无声,博望炉中香菸袅袅,乍看是早春午后,母女相处的好时光。
“孤写,但孤母族……”
“你欠了两条命。”江见月搁下砚台,喂她一口参汤。
“吾丶吾儿荣嘉,我什么也不曾告诉她,她什么也不知道!”陈婉一口汤喝得四下滴淋,甚至洒在江见月手背,却还是一把扔掉了笔,只拼命朝着江见月磕头,“你放过她,看在我这么多年的表现上,你开开恩,我也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什么什么都不知道!”陈婉一遍遍磕头。
“朕说了,你欠了朕两条命。”江见月将她一把拽起,指着案上自己带来的罪书手稿,耐着性子道,“好好誊写,待你之罪公告天下,她以你为耻,朕自会好好安慰她的。”
陈婉闻这话,又哭又笑,抽噎着拾来笔,开始书写,抄两行忽又停下,望向重新添水研墨的人,颤颤道,“我认了罪,那表丶苏相,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他乃栋梁之才……”
江见月手中动作在陈婉提及苏彦时顿下,原本恢复平和的面容瞬间冷凝。
面似寒玉,眼中燃薪,是冰天雪地里冲起一股滔天大火。
抬手一巴掌直将陈婉扇得撞在案上,滑跌下去,被拎来面前时,她半边面颊已经高高肿起,唇边渗血。
江见月怒道,“你提他作什?你们这些世家儿女,和前朝沾连的人,让他殚精竭虑维护,受了他半生庇护却陷他至此的人,有什么资格提起他,你们也配提起他。要不是你们,我和师父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还敢和我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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