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能感受到身后兵戈的寒芒,那是比女帝身侧长剑更凌厉的逼势,按理他该立刻跪首以求得一线生机,却在这一刻骤然僵住了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清楚看见她一手掩过孩子,一手按着剑柄。尤似景泰六年的除夕夜,她来告诉他有了身孕,他掌心覆在她小腹上,有一瞬欲推的冲动。没有作出动作,只是刚提上力道,她便察觉了。
是从那一刻起,她防他至今。
他的眼眶一圈圈泛红,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孩子面庞,不敢看孩子天真笑靥,便又重新看向她眉眼,却也低垂了眼睑。
“对不起……”苏彦重抬眼眸。
分明有好多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开口间只剩了这三个字。
她已经收剑,身后卫兵也在阿灿的示意下退身。
风起,天空落起雨来,片刻间染湿他鬓发衣袍。有些冷,长生往母亲身边挨去。
苏彦松开帘子,隔绝彼此视线,唯有声音再度响起。
“入府避一避吧,回宫有三里路,雨势渐大,车驾遮不住的。”
如他所言,雨很快下大了,夹着雪沫子,一起落下来。他站在车厢外,身上靛青色的衣袍堙湿大片,雨水从他长睫滚落,又从鬓角滴入脖颈。
他不知何时退身微挪的身子,正好挡在风口上,车帘静垂少了浮动。故而,也彻底在江见月眼中消失轮廓。
再没有风吹帘动的间隙,将他模样映入她眼眸。只有风雨声依旧。
江见月道了声“好”,脱下雀裘,裹在孩子身上。
就两丈路,重掀车帘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侍者撑伞成棚,护她滴雨不沾,抱孩子入室中。
下车的一瞬,苏彦伸手欲接。在江见月蹙眉的一瞥打量中,收回了手。
他浑身都湿了。
一行人歇在后院正堂中。
是即将午膳的时辰,苏彦吩咐备膳。又想起方才长生已经累了,欲要歇觉,便赶紧派人去收拾内寝厢房。转头看见江见月,想到她在马车中设了桌案笔墨。那处卷宗自是重要,
遂赶忙差人去取。人谴出去,他又追上,叮嘱用油纸抱住,道是卷宗不可浸水。
这些吩咐完,他顿了片刻,眉宇折川,皱得更紧。疾步入来屋中,看过在阿灿怀中哄慰的孩子,又看正在试暖炉温度的人。
江见月尚且站在入殿时的位置,只从侍女手中接来刚添炭的暖炉,捧在手中感受,目光原是随着男人身影几番移动,到这会见他急急至身前,携来一股湿寒的冷气。
他穿着一身靛青如意纹交领曲裾深衣,广袖宽摆。腰间垂着巴掌大的羊脂玉珏,珏尾配与衣衫同色的璎珞流苏。这会因来去匆匆,袖角摆沿,滴洒出细密的水珠。流苏黏湿,一半沾在袍子上,一半湿哒哒地垂着,同他鬓发一般,一点一滴滚下水珠。
“马上巳时六刻,可是长生用药的时辰?”他有些喘,问道,“我记得姑姑的回表里写了,春夏秋三季一日两回,入冬后一日三回。可有随身带着?若无,我派人立刻去取来。延后一会用无碍吧?”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
忘记为臣的谦称,直呼龙裔的乳名,也彻底忘了所谓的君前失仪。
【但凡心神不宁,遭受惊吓,积累日久则还会发病。直接的徵兆是发烧,胃绞痛。
缘故是神思心病导致的身体病变,药石难医。故而平素控病法子乃自控心神,舒缓情绪。】
【半年前开始,皎皎的膳食已经基本规整于常人,一日三膳,只需戌时四刻添一膳,七分饱便可。但她因脾胃之故,用膳慢,在两刻种左右。忌寒凉发物,鱼虾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