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两位侍者随阿灿手势,捧盘上前。
阿灿掀开红绸,乃四个鎏金嵌玉的六角风铎。
“苏相见惯珍宝,想必是识得此物的。”
无需见惯珍稀,只要是出入未央宫的朝臣,都识得此物。
这原是未央宫前殿廊下六十四盏辟邪的风铎,得高僧诵经,价值连城,确乃至宝。
但哪里比得上她以竹片制作的风铎。
苏彦站在堂前,看禁中的女官将御前的丶世人眼中的至尊至贵之物,恭敬奉入他的属臣手中。然后又恭敬地领人入后院,解下他车驾上的风铎。最后依旧恭敬地同他行礼告辞。
无需多久,朝野上下,长安高门,便会知晓,时隔两年,他归来依旧是受女帝瞩目信任的苏丞相,依旧是帝国的擎天之柱。
如此,再无人会谈及他失踪的两年,即便是一些猜及内情的同僚,亦不会再做笑谈。朝堂和坊间,都会彻底噤声不提。
他还是那个清贵无极的名门公子,不曾被摧眉折腰,不曾被幽闭关禁。他曾心心念念想要的清正名声,她全部重新还给了他。
而他,至此也当真只是一国丞相,一个世家的典范。
除去朝政公务,同她再无半点关系。
“姑姑!”苏彦追上去,目光落在那四盏莲花风铎上,仿若看见很多年前,少女手持刀剪,寻来竹片,在新春带着雪意的日光下,坐在被禁足的府院里,翻着卷宗,埋头学做风铎。
竹片划伤她手指,剪子划过她指腹,留下细而深的伤口,她将风铎捧给他,半点不在意伤口。
只说,“师父,你无需日日来看我,但是你上朝路过我府门,我听风铎声,便知你在。我就很安心,不会再害怕。”
她唤他师父。
她那样依赖他。
【我想试一试,不那么依恋你丶把你当作唯一的日子,试一试不再全身心爱你的日子。】
“姑姑!”苏彦将人拦下,半晌伸手摸过一盏,晦暗眼眸中带着乞色,“这个占了尘,还有些磨损,就丶就不要碍陛眼,且就放这吧。”
他想要留一盏。
看她痕迹,触她温度。
“苏相,你……”阿灿叹了口气,想起两年前未央宫前殿黄门宣召后,少年女帝从丹陛吐血滚下的场景,想起她后来无数次梦魇,在哭声中惊醒,只伸手推开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多留一刻,道,“苏相是聪明人,知晓那四盏鎏金风铎的意义。陛下关你两年,数百日子里或许多有不敬,行事偏执激烈,但今日起当是补足你了。”
“有些话,本是陛下同婢子的闲聊语,原无需与苏相说。但眼下说说也无妨。婢子来时,原是不解的,何必要给您这般大的恩赐。纵是陛下过了些,但论因还是在你。”阿灿顿了顿道,“然陛下说,她感激你后来说的不后悔,不后悔在渭河救了她,这是她一辈子还不了的恩情。所以她今日站在至尊位上,拥有世间至尊物,分来予你些,你也是受得起的。”
“而至此,她与你两清。”
“你声名依旧,威望依旧,权势依旧。依旧——可以娶妻生子。”
阿灿话落,将四盏莲花风铎盖上布稠,领人离去。
秋风平地起,苏彦不觉风吹,也不觉得冷。
只是原本萦绕在耳际的那些话都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只有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