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事,宜敏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一边翻看着奏摺的内容,一边默默记下与记忆中有所出入的人物。她并没有火急火燎极速翻看,反而动作慢条斯理,虽然一目十行,却带着从容不迫的感觉,她看完一本就按照原来的位置原样放回去,方向角度分毫不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经翻阅完近些时日来的所有奏摺朱批,当她将手上最后一份奏摺放下,御案上的一切和一开始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连康熙偶尔掉落在奏摺间的一根发丝都被她细心地夹了回去。
然后她起身走向书架,开始像往日里那样,挑选起自己喜欢的书籍,顺便等着康熙散步回来。康熙注重养生,每日里饭后消食,至少也要一盏茶的功夫,今日带上了几个孩子,应该会时间稍长一些,正好足够她做点小动作。
康熙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更是疑心病极重,任何一点细节上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宜敏可相信那根头发丝是康熙故意为之,也不想因疏忽大意而阴沟里翻船。
「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铁牌立在交泰殿中,始作俑者是先帝顺治,他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警告自己的母后不要再插手政事,但是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前世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不倒,满朝文武基本都听从其懿旨行事,直到康熙除鳌拜丶平三藩之后才真正收回大权。
今生康熙登基至今二十多年,三宫六院经过多番修整,内里早已经面目全非,唯独交泰殿这块铁牌不曾被撤掉。由此可见康熙心中的想法如何了?他因为除鳌拜丶平三藩的过程顺利太多,拥有了极高的威望,得以提前收回了大权,无需再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甚至以皇祖母病重为由,将其软禁在慈宁宫多年,在宫廷内外多次剪除其党羽,可见他对于后宫干政有多么的忌讳。
宜敏多年来从不会主动过问政事,若是康熙拿来问她,她便据实以答,绝不多加评价,顶多旁敲侧击引导一二,就连两个儿子的教养她都很少再插手了,顶多就是关心生活琐事,引导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罢了。
毕竟孩子们长大了,马上就到入朝参政的年纪路,她只能为他们铺好路,让他们走得更顺畅些罢了,却没那本事替他们去争去斗,在她看来,若不是靠自己本事抢来的皇位,终有一天还是会失去,到时候结局反而更惨。
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东暖阁的门帘被李德全掀起,鱼贯走入康熙父子五人,几人一抬眼就看见坐在窗边摇椅上的宜敏,手上握着一本薄薄的书册,翻开的那面朝下搁在小腹处,她微微阖眼躺靠在椅背上,显然是看书到睡着了。
午后斑驳的阳光透过镶嵌着透明玻璃的窗棂,落在她宫装的裙角处,随着摇椅轻微的摆动,形成一格格跃动光斑,显得格外温暖宁静。看着这一幕,众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康熙转头对着儿子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挥了挥手,显然是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承瑞和赛音察浑会心一笑,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顺便拉走还愣在原地的两个弟弟。胤禔和胤礽顺着兄长的力道跟着走,直到离开了干清宫两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又看了看一副习以为常模样的两位兄长,最终只能默默低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皇阿玛那瞬间柔和的面容和气息,也没看到最后皇阿玛那拎起薄被往皇额娘身上盖的一幕,在他们心里,皇阿玛一直都是威严的代名词,即使偶尔会因为他们课业出色而露出一丝笑意,却也是转瞬即逝,更别提那种满目温柔的模样了。
想到皇阿玛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想要亲自指导他们书法,结果一进书房看见那一幕就立马改变了主意,连句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兄弟几个给赶了出来,难得亲近皇阿玛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胤禔和胤礽几乎压抑不住自心底涌上来的涩意,他们似乎有些理解后宫那些娘娘为何总是对皇额娘如此嫉恨了,就连自家额娘提到皇额娘时也总是酸溜溜的,直到如今他们体验到康熙瞬间翻脸的表现后,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暴击般的对比伤害。
赛音察浑看着两个弟弟川剧变脸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们地肩膀,宽慰道:「你们也别想太多,皇阿玛一向如此,只要额娘在的时候,一向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我和大哥小时候经常半夜被皇阿玛拎出额娘的寝殿,等再大一些就更过分了,直接把我们赶出了锺粹宫,背着额娘让人把阿哥所收拾出来,还骗额娘说是我们自愿的!」
说到这里赛音察浑就满脸怨气,他们锺粹宫住得好好的,谁乐意去住阿哥所那么个小破院子,加上课业越来越重,弄得他们兄弟俩每日里除了请安基本见不着额娘的面,还得帮着皇阿玛圆谎,他至今还记得额娘当初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想想就憋屈。
承瑞闻言眼神飘忽了一下,当初之所以会搬出锺粹宫,也有他心态出问题的锅,若非额娘察觉到了并默许的话,皇阿玛大概率不敢背着额娘干这种事,除非他以后想天天睡干清宫,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弟弟知道了。
胤禔和胤礽看着赛音察浑,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二哥你这是安慰还是炫耀啊?您可是十岁才从锺粹宫搬出去,这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好吗?让他们这种六岁就住进阿哥所,和底下那些一出生就养在阿哥所的弟弟情何以堪?
胤礽抹了一把脸,将难看的笑容抹掉,表情重新恢复了自然,对着赛音察浑恭敬地道:「皇阿玛和皇额娘如此恩爱是大清之福,身为儿子只有高兴,哪里会有什么想法?」说着还用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胤禔。
胤禔一阵吃痛,看到赛音察浑转过来的和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如捣蒜,他最敬畏的就是这个二哥,他自认在骑射方面还算有几分天赋,但是面对这个相差不到一岁的二哥却完全被碾压,不要说还手之力了,根本就是望尘莫及的那种。
见状,赛音察浑满意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这两个弟弟还算不错,至少识相乖巧,除了一见面就斗生斗死,似乎天生犯冲之外,心性都还算不错,没有被各自的额娘教坏了。
他对那些个偶遇的后宫女人可真是腻歪死了,一个个明明都嫉妒的面目全非了,还特地摆出一张伪善面孔来套近乎,真正是让人恶心坏了。
「行了,趁着今儿时辰还早,你们俩赶紧回阿哥所歇一歇,不然下午的武课可要没精神头了。」承瑞打断了赛音察浑的表演,微笑着让奴才去抬来肩舆,赶着胤禔和胤礽回阿哥所去歇晌了,平日里都是一下课就回去的,如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了,骑射方面的训练可是不容许分神的。
胤禔和胤礽闻言,立刻恭敬地行礼告辞,上了各自的肩舆,被抬着往阿哥所飞奔而去。阿哥们都是寅时末起身,卯时正就要赶到无逸斋上课,几个时辰的课业下来,再好的精神头也磨没了,就算此刻赶回阿哥所只能小睡一会也是好的,他们都没有拒绝承瑞的好意。
看着远去的肩舆,承瑞回头没好气的瞪了赛音察浑一眼:「你没事说那些琐事做甚?皇阿玛跟额娘的事何需让他们知晓?」这些弟弟一个个都长大了,加上不是同母所出,别看现在个个乖巧懂事,等将来开府参政了,指不定要生出什么别样心思?
就算他们自己一时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们的母族呢?他们的属臣呢?这些人个个都想着飞黄腾达丶从龙之功,岂能容许自己辅佐的阿哥没有上进心?不然他们的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承瑞从来都不会高看人心的可怕,所以他从来都对这些弟弟一视同仁,既不清楚也不疏远,仅仅是做好一个兄长的本分罢了。他会尽可能的了解每一个弟弟的心性和特长,但是却绝少暴露自己,这些年他一直在收敛自身锋芒,没人知道他的武学造诣还要高赛音察浑一线。
他不希望跟这些弟弟靠的太近,给他们了解自己的机会,毕竟知道得越多,未来越有可能成为攻击自己的利器,除了额娘亲生的弟妹,他不会轻易对其他人付出信任,即便是皇阿玛都需要保留三份惊醒。
至于赛音察浑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弟弟性子天性冷漠,别看平日里跟弟妹们一副义气深重丶言笑晏晏的模样,实则并没有真正把谁放在心上,就连当初保清和保成两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明明以他的身手和距离是可以及时阻止的,但是他依然冷眼旁观,即使保清差点被射瞎了眼睛也没能让他动容。
终究还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一箭射偏了保成的箭矢,本来他也以为保成是故意的,想要观察一下,看看这个异母弟弟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没想到中途却被惠嫔和僖嫔打断了,最后局面竟然演变成了两个后宫嫔位之间的互殴,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从没想过这些女人平日里总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打起架来也跟泼妇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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