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坚定地摇了摇头:「并非陷害,经奴才多方查证,这司琴来历一清二楚,从头到尾均无易容改扮的痕迹,显然是本人无疑。奴才还特地查看了近段时日,延禧宫的人员进出情况,在禁军的封锁下,莫说一个大活人了,连算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康熙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两步,颓力坐倒在炕上,只觉得脑门上宛若被巨锤砸中,思绪一阵混乱,一股深深的荒谬感袭上心头,那司琴是皇后的陪嫁侍女,居然是个男的?简直可笑,那可是赫舍里氏的家生子,一路从府邸嫁入紫禁城的心腹,谁会怀疑皇后的陪嫁竟然是个男人?
赫舍里当初一入宫便是正宫皇后,手握凤印,执掌宫权,地位尊崇无比,自然不会有人敢去给她的宫女验身,如果司琴当真一开始就是男扮女装,那岂不是说他的皇后从始至终身边就一直有个野男人陪着?一想到有个男人偷偷盯着他与妻子之间的各种亲热举动,甚至夜间侍寝都在外间旁听,就不由得泛起一阵阵恶心和羞耻。
一想到赫舍里氏在闺阁之中就藏匿了男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甚至还男扮女装跟着陪嫁进了大清后宫,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耳鬓厮磨,如今回想当年自己对皇后的恩爱信重,简直就被抽了无数记耳光般火辣辣的疼。一想到有个男人日日跟在皇后身边,盯着自己与皇后欢好恩爱,肆无忌惮地随着皇后阅看六宫妃嫔,甚至在自己不清楚的时候,还不知做下了多少龌龊事,任何一样都能叫他羞愤欲狂。
最让他恐惧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曾令他心痛惋惜的嫡长子承祜,他究竟是是谁的血脉?皇后身边养了个野男人,谁能保证肚子怀的不会是个野种?
只要一想到当年自己对承祜的怜惜疼爱,就不由得寒意大盛,杀意四起!若非天意让皇后意外早产,导致承祜生来便体弱多病,一旦皇后将承祜好好养大,以自己的性子八层会将这个孩子立为皇位继承人,然后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拱手相让于人?
一想到这里,康熙脑门上青筋暴突,简直想要原地爆炸,真是好个贱人,好个赫舍里一族,居然敢送这样不检点的女子入宫耍弄于朕,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赦,当真该杀!该死!罪诛九族!
康熙抚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唬得梁九宫顾不得装死,连忙跳起来又是拍胸又是顺背,良久康熙才从眼冒金星的眩晕下缓过来,狠拍桌案,咬牙切齿地道:「摆驾延禧宫!朕要亲自去瞧瞧,看看那对耍弄了朕这么多年的奸夫**究竟是何方神圣?尤其是赫舍里氏这贱人,若不亲手杀了她,何以泄朕心头之恨!」说着康熙连靴子都顾不得穿,一副要冲出干清宫的架势。
吓得梁九功连忙一把扑上去,死死抱住康熙的大腿,连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啊!您别忘了,延禧宫封宫乃是因为大疫蔓延,您若在此时亲身前往,必然引人疑窦。此事固然匪夷所思,常人难以想像,但没有扫清首尾之前可是经不起查的。但凡泄露了一丝风声……您乃千金之子丶万圣之躯,岂能受此屈辱,大清更是经不起此等动荡啊!」他哪里敢让康熙去延禧宫,一旦赫舍里氏那女人疯起来,双方撕破脸对质起来,那可就全完了啊。
康熙脚步豁止,硬生生定在原地,额上青筋暴起,把牙根咬得嘎吱作响,双拳紧握,他正极力忍耐着无边的怒火,全身轻轻颤抖着,心里恨不能插翅飞到延禧宫将那贱妇千刀万剐,但他更清楚冲动的可怕,身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备受注目,一言一行都会被千万遍揣摩,甚至会被史官记入帝王起居注,到时候事情就当真不可挽回了。
正如梁九功所言,纸包不住火,尤其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没永远闭嘴,虽然赫舍里拘困在延禧宫里,万一封锁延禧宫的侍卫监守自盗呢?一旦有风声传出,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他必将为天下人所耻笑,在史书上留下千古笑柄,一如当年他的皇阿玛顺治帝与董鄂妃的风流韵事,至今仍在民间流传。天下人不记得皇阿玛为大清做出多少贡献,却津津乐道于他是个强夺弟媳,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
而他所面对的情况要远比皇阿玛当年恶劣得多,赫舍里氏可是他的元后嫡妻,即使如今已经被废,也改变不了她是从干清门被堂堂正正抬进宫的事实。从古至今,或许偶有杂文野史杜撰一些妃嫔**后宫的轶事,进而成为百姓茶馀饭后的谈资,却从未有人敢写皇后与他人苟且之故事,只因一国之母关系国本,不容亵渎!
偏偏赫舍里氏她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爬墙的皇后,而他康熙也将因此成为绝无仅有的,因皇后丑事而名传千古的皇帝,这对于立志成为盛世明君的康熙而言,简直是全天下最恶毒的诅咒,他胸中千古一帝的抱负从此再无实现的可能,无论他今生做出再大的功绩,后人也只会记得他是个被元后带了绿帽的失败者!
单是想像一下后果他就心头冰寒,不行!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死也要将这桩丑闻压下去,但凡涉及此事者必诛!赫舍里氏那贱人可以死,但是绝不能是因通奸罪名而死,否则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因为没脸!
康熙满腔憋屈无处发泄,像只找不到出路的骡子般在东暖阁里转着圈,馀光扫过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梁九功,顿时皱起眉头,延禧宫上下必须灭口,这奴才也绝不能留了,虽然他相信再给梁九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泄露丝毫风声。但是,这世上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此事既然是这奴才揭发的,那便随他彻底埋葬吧!延禧宫上下皆死于大疫,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
康熙重新坐回炕上,抬手揉着自己抽痛的额角,沉思了半晌,决然道:「梁九功,朕给你调动暗卫之权,彻查这司琴之事,尤其在皇后掌权的那几年,究竟为皇后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都给朕一一查清楚。」
说着视线在梁九宫缠满伤布的额头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你若能将此事办的漂亮,朕允你自择哀荣,下旨命临淄梁氏将你重新记入族谱,许你葬入梁氏祖坟,排位入宗祠享受香火祭祀!」
康熙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梁九功伺候了他二十几年,忠心可嘉,也是他身边最得用之人,查宫中诸多隐秘实属不二之选。若非运气不好正好撞上此事,他还真舍不得弃了他。
梁九功闻言震惊地抬头,顾不得规矩地看向康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他这般自幼被卖入宫中的内监,早已不算是个完整的人,是不可能被宗族所承认的。
是的,现实就是这么可笑,他家当年已经沦落到卖儿卖女的穷困程度,但依然是有宗族的,而他从被卖入宫的那日起,名字就已被从族谱中划去,毕竟任何家族不可能允许一个阉人的名字出现在族谱内的。
这也是所有的太监都被称为无根之人的原因,不仅是说他们无有子嗣继承香火,更多的是指他们无家可归,死后也无法落叶归根,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如今康熙竟然许诺他认祖归宗,这等恩典确实称得上天大李。要知道地方上宗族势力极大,皇权政令基本不下了县城,这已经是自古以来的惯例,若朝廷强行插手地方宗族事务,必然惹来天下非议,尤其是为了一个遭人鄙弃的阉人,就连朝堂诸公也会群起反对,其中阻力之大难以想像,他根本不敢相信康熙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康熙低头直视梁九功不敢置信的目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这些年来的忠心朕都记得,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若非废后之事已然危及社稷安危,朕不得不狠下心肠舍弃你,此事是朕对不住你,自然要补偿于你。朕乃天子,君无戏言!你无需担心身后事,朕会在梁氏族内选一孤儿为你承嗣,从此你也是有后之人了。」
梁九功呆愣住了,半响才如梦初醒一般,将头磕得碰碰作响,尚未愈合的额头上鲜血四溅,他痛得全身颤抖不止,泣声道:「奴才谢主隆恩。拼了这条贱命,定为皇上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猛烈的磕头令他头晕目眩,梁九公只觉得额间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不及心头的冰冷寒凉。自他五岁被亲生父母卖入宫中的那刻起,梁家人就与他再无瓜葛了,除了梁这个姓氏之外,他已经将一切都还给了生养他的父母,既然当年狠心将他推入火坑,如今他又为何要给那个冷血旁观的宗族带来荣华富贵?
是的,在梁九功看来,自己认祖归宗,给宗族带来的必然是荣华富贵,何来的耻辱?他这些年积累的财富权势堪称惊人,加上又是天子近侍。即使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见了他都得低声下气的问候一声,他若是高兴了就给个笑脸,若是不乐意了,随便使个绊子,谁能不心惊胆战?
凭什么自己伏低做小了一辈,战战兢兢伺候主子,拼死拼活立了功劳,却要把死后恩荣留给那些所谓的族人?当年若非宗族袖手旁观,他如何会被父母卖掉?明明有那么多门路,他那对父母不过是为了多得几贯钱,就把他卖进了宫,活生生叫他变得不人不鬼,他恨透了那些所谓的家人,他这些年没有去报复已经是天大的善心了,还要把拿命换来的富贵送给他们?呸!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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