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连忙打断她:“见秋,你只有一个哥哥。不见寒哥哥和苍行衣哥哥,是同一个哥哥。”
不见秋鼓着脸说:“你骗人。一个叫不见寒,一个叫苍行衣,明明是两个。”
舒云还想纠正她,苍行衣摆了摆手,说:“没关系,就这样吧。两个就两个,也挺好的。”
但不见秋忽然发起脾气来,抓起彩色蜡笔在画纸上狂涂圈圈,将画面整个画花。
舒云抓着她的手,试图阻止她:“哎呀,忽然发什么脾气呀?哥哥在旁边看着呢,会让哥哥笑话你的……”
苍行衣温声问她:“为什么要把画涂花?”
“没画好,你们都没认出来来!我不画了。”不见秋气鼓鼓地说,“画得太差了不想留着,爸爸说哥哥画画好,被哥哥看到我画得不好,会笑我的。等以后我能画好了,再重新画一遍!”
“哈哈哈……还挺有原则的。”这是自回到老家之后,苍行衣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他闷声笑了好一会儿,感觉压抑的空气都被不见秋逗得通透了不少。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不见寒在这里会怎么做?会宽慰不见秋,说她这个年纪已经画得很好了吗?但感觉他更可能真的会不考虑身份和经验的差别,大肆嘲笑不见秋稚嫩的画技,把妹妹气得哇哇大哭。
“没关系,你现在已经画得很好了。”收住了笑声,苍行衣对不见秋说,“趁着自己灵感还在的时候,想画什么就画出来吧。”
“别等到以后有足够的能力了,却忘记自己想画什么了。”
老家人一直担心作为前妻的儿子,苍行衣会为难舒云和不见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苍行衣不仅没有和他们起冲突,反而和不见秋相处得很好。
实话实说,面对正眼看他都不敢的舒云和才五六岁的不见秋,苍行衣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也能够理解不渡平再娶的行为,毕竟他和苍择星走后就改了姓氏,这在老家的人眼里看来,就已经表明他不再是不渡平家的人,而是一介外人了。不渡平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再娶新妇传续香火,也无可厚非。
孩子确实是再生出来了,但家中老一辈的人,都很明显地对不见秋是个女孩表现得十分遗憾。
苍行衣回来之后,奶奶甚至几次在不渡平的病床前话里话外暗示苍行衣,要不要考虑改回姓名,甚至隐隐有打算道德绑架他的意思。苍行衣每一回都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之后,不渡平终于主动阻止了奶奶这种行为,她这才悻悻放弃。
煎熬的日子持续了快一个月,转眼到了三月底。
那天不渡平忽然变得精神了不少,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说不定有转机,也许他的病情要好转起来了。然而到了晚上,情况陡转直下,即使依靠呼吸机,他也喘不上气来了,眼看气息奄奄。
当时苍行衣正在给不见秋讲睡前故事,不渡灵忽然闯进他们房间里来,红着眼眶说:“见寒,去看看你爸爸吧,你爸爸快不行了!”
苍行衣带着不见秋来到不渡平房中,屋里挨挨挤挤,站满了人。奶奶,不渡莲夫妻、不渡灵夫妻和他们的孩子,还有舒云,全都挤在床边,将不渡平围在中央。他们似乎知道这马上就会成为最后一面了,不忍离去。
见苍行衣前来,他们立刻将苍行衣簇拥在中央,将他推到床边。苍行衣抓住不渡平冰冷枯瘦的手,手背上全是针孔,皮肤已经呈现出毫无生机的青灰色。
“见寒,”似乎知道来到身边的人是谁,不渡平已经灰暗浑浊的双眼微微一亮,“见寒啊……”
苍行衣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回答道:“爸,我在。”
“见寒啊,你的画都还在,爸爸一张都没有丢掉,好好地给你收在衣柜底下了……”不渡平吃力地握住他的手,“见寒,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苍行衣说:“我已经回来了。”
“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不渡平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意识似乎已经变得涣散起来,许久之后,又轻声问他:“见寒啊,画具都准备好了吗?”
苍行衣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应:“嗯,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很晚了,你早点去睡啊……”不渡平目光逐渐黯淡,声音越来越微弱,“明天考试,千万别迟到啦……”
他冰冷僵硬的手松开了,从苍行衣掌心里滑落,掉在床上。
他死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奶奶率先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不渡灵更是扑到病床边,抓着不渡平的手,一边哭一边大喊“哥哥别走”。不渡莲被丈夫搀扶着,哭得站不稳,跪坐在地上。舒云也抱着一脸茫然的不见秋,低声啜泣。
只有苍行衣站在病床边,神情怔怔。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歇斯底里的挽留,对他来说都变得很遥远,仿佛隔了整整一个世界。他没有觉得多么悲伤,内心只是油然而生一种空虚的不真实感,甚至有些想笑。
眼眶酸得很厉害,鼻尖发热。可是从始至终,没有一滴泪水,能从他眼角落下来。
在那些遥远模糊的哭丧声中,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回荡在他脑海里。
为什么?
——为什么这句话,你没有在十五岁那个晚上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