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寒翻身攀上其中一棵树木的树冠,这棵树的叶子还是纯粹的绿色,没有受到苍行衣的污染。
他将掌心贴在树干上,死亡的气息从他身上逸出,缓缓渗入树干中。
转眼之间,树上所有的绿叶委顿发黄,干枯之后簌簌飘落。树皮皱起,从正常的灰白色变成枯槁的黑褐色,枝条和树干也变得脱水干枯,脆弱易折。
如果说造物主的权柄掌控着生命的权能,那屠龙者的权柄,就是死亡权能的操纵者。不见寒的气息所蔓延到的地方,生灵尽数灰败腐朽,失去活性。
草木枯萎,动物衰老,溪流断源成为一潭死水,就连风行经这里都将沉寂。
生命与死亡,在权能的斗争下,彼此对立抗衡。
枯萎的草木不断发生新芽,又在一夕之间长大繁茂,继而凋零;动物诞下幼崽,在虚弱中死去,新生的幼崽啃噬着父母的尸体存活下来,又在需要繁衍后代时顺应自然地亡毙。
生死相依,首尾衔环。权能的相克再次陷入无尽的轮回。
“干……我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些权能都设计成相克的机制?”
不见寒简直对年轻时的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一个擅长自作自受的鬼才。
现在苍行衣连人形都没有了,他的攻击甚至无法瞄准具体的目标,战斗变得越来越艰难。正当他思考,如何才能将这整片树林都连根拔起时,忽然一阵晃神,血红色的荆棘已经蔓延到了他面前。
“阿寒……”
叹息般的低声呼唤,在他耳畔响起。
不见寒浑身一个激灵,一回头,便看见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身侧。
血色的荆棘丛,在他身后编织成了巨大的血棘之树。俊美的青年从荆条纠缠的树干上探出半身,垂首向他。
青年像被囚禁在荆棘囚笼中的受刑之徒,被荆条深深扎根在腰身和双腿的血肉中,与荆棘巨树融为一体;又更像神话中美艳妖异的树灵,从树干中长出类人的半身,以绝艳的美貌引诱猎物接近,趁目标放下防备时,将对方无声地缠绕吞噬。
不见寒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异变的苍行衣,还是边仇的幻象。
旧日回忆翻涌,当初在玩偶之国与魔术师并肩作战的记忆,在迷宫深处看见意识错乱仍在执着地等他归来的血棘之巫的记忆,同时袭击了他。不自觉地,他的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心中竟然冒出一丝动摇与不忍。
“阿寒,”青年楚楚可怜地问他,“你要对我动手吗?”
不见寒:“……”
他抬起手,捏住对方的下巴,让青年将脸转向自己。
“企图用边仇的模样来诱惑我……”不见寒轻声说,“果然,在你心里,始终觉得我对‘边仇’这个形象的偏爱,会胜过对你自己吗?”
青年乖巧地低头,将脸颊放在他掌心里,像极了百依百顺的完美恋人。
“真可惜啊……”
不见寒说。
“你猜错了。”
他五指用力。
屠龙者恐怖的巨力,将手中精致的下颌生生捏碎。静谧温柔的美色幻象被无情打破,俊美的青年顷刻只剩下半张血肉模糊的可怕面孔。
“看来你对我的‘爱慕’这种感情,”不见寒面无表情道,“仍然存在很深的误解。”
心口处阵阵钝痛,亲手将恋人的脸捏碎的痛苦,像一头无处发泄愤懑的凶兽,在不见寒胸腔中咆哮,横冲直撞。
愧疚的感情如同泉水中的气泡,接连浮现爆炸,浓郁得近乎实体化成一条绳索,套在他颈间,勒住收紧,想要将他生生绞杀。
但不见寒不为所动。
这是造物主对感情的权能,苍行衣在操纵他的爱慕之情,想要以此动摇他,甚至击溃他。
“你选错方向了。从我决定将你当成对手的那一刻起,就绝对不会再被这种感情动摇。”不见寒勾了勾嘴角,“为了理想和乐园,我可以舍弃太多东西了。包括友谊,亲情,甚至是普世道德和社会责任感……你凭什么认为,‘爱’能让我破例?”
“是你让我忘了对你的爱慕,也是你让我对你出手全力以赴,毫不留情……如今却想靠这个来打败我?苍行衣,你真是矛盾得可笑。”
真理的全知与绝对理性,以及心魇对意识强大的控制力,在这一刻,于不见寒意识中铸造起坚不可摧的高墙,替他抵御感情的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