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既是一个噩梦,又是从复苏市暴雨落下以来,裴尧做过的最好的美梦。
梦境的尽头,他甚至有些不愿意醒来。仿佛只要沉睡在这平和的幻象里,就不必再睁开双眼,面对矛盾诡谲的现实,和那些他不得不做出的抉择。
最后,脸上的骤痛将他惊醒。他被吓得倏然睁开眼睛,面前是珊瑚塔楼内的陈设,面前站着神情担忧的荀千秋,一旁则是不见寒和苍行衣。
他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一切都是梦境。他被不见寒的星鳞命中了,囚困在梦境里,梦见了不久之前自己为了复活何冬堂,在灵魂之海中祈求俞尉施的事情。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抱着脑袋用力晃了晃,企图回想自己睡着之前在做什么:“霜傲天她……”
“托你的福,跑得一干二净。”不见寒摊开手,“她很聪明,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海妖权柄的用法,溶进海水里逃走了。”
裴尧讷讷道歉:“……对不起。”
“是我的失误。怕她逃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打好招呼,就直接去拦截她了。”不见寒倒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她和白衣人没有在你身上得手,迟早会再回来的。”
裴尧松了口气。
此刻他终于相信了,不见寒在之前的幻境中展现给他的轮回记忆,基本是真实的。可片刻的放松之后,更深的愧疚和自责感,又像潮水倒灌一样,汹涌反扑上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刻意将视线挪开。这一下子,就看见了被不见寒挡在身后的几人。
一具干枯的女尸,昏倒在地的珠姨,以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何冬堂。
他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不解地看着不见寒。
不见寒问荀千秋:“你解释还是我解释?”
荀千秋苦笑着摇摇头:“你来吧。”
“那我就直说了。”
不见寒指了指身后挣扎不已的何冬堂:“霜傲天逃走之后,她带着白海贝城的岛民把我们围了,说这两个刁民想害人,要把我们绑起来送审珊瑚塔楼。我们当然不会任由她诬陷,既然她提到珊瑚塔楼,那就干脆一起去珊瑚塔楼对质。”
“这一对质,就问出有意思的东西来了。”
不见寒抬起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剪成人形的纸片。
“你没有用我给你的镜子碎片去复活何冬堂。”不见寒的手微微一松,指间的纸片人悠悠飘飞,落在裴尧脚下,“你知道她是如何复活的,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吗?”
裴尧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在上一次轮回中,你们离开珠姨家之后,我和苍行衣在卧室的储物柜里,找到了真正的珠姨已经干枯的尸体。而我们之前见到的珠姨,则是用纸做成的假人。”不见寒说,“我不知道何冬堂是从哪学来的,但银色刻度呈现出的历史影像,就是她杀死了珠姨,并用纸人伪装成她,你看——”
不见寒拿来一杯水,倒在昏迷的“珠姨”身上。
她身上被水沾到的部分,立刻呈现出水迹晕染的暗渍。不一会儿,被浸透的手臂就融化开,破裂的边缘毛毛刺刺,完全是纸质纤维的痕迹。
“‘珠姨’的‘尸体’之所以在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消失了,就是因为何冬堂怕我们察觉端倪,于是趁老渔公不注意时,将设法将尸体丢进了海里。”不见寒继续复盘,“纸人的身体遇水则化,在夜色下又看不清楚,当然就像凭空消失了。”
“至于那个说看见是我杀了人的——搞笑,一具没有生命的纸人,需要我亲自动手?不是看花眼,就是栽赃陷害罢了。”
裴尧目光茫然,在两个珠姨的尸体和何冬堂之间来回打转,许久之后,才虚弱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们刚刚来到白海贝城时,人生地不熟,即使有荀千秋为他们做担保,岛民还是对他们怀有强烈的戒心。
是珠姨率先摒弃成见,允许他们在自己家中暂住。她处处帮助他们,又竭力说服其他岛民,让岛民们接纳他们。
所以裴尧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何冬堂怎么会干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