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朝兮又梦魇了。
梦里自己是一位穿着梨白里衣却头戴凤冠的……女郎。
她坐在寂静无人的宫殿中的莲花池边,赤脚嬉水,正无聊时,背后却伸来一只玉骨纤长的手。
青筋斯文,骨节佐伴粉晕,是位男子的手。
“娘娘,中秋吃了月饼,才会与人团圆的。”他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清寂勾人,有些令她耳熟。
他展开手心,油纸上静静躺着块月饼,冒出点莲蓉的尖。
她有些不虞的模样,袖中金簪往背后那人捅去,却被握住手腕,听见那人浅笑,一字一字念着。
“宋,惜,霜,我来雪中送炭,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他言辞忽冷,像把割喉的刀。
……
言朝兮像条岸上濒死的鱼,猛地从榻上惊起,连带紫芙也起身冲过来环住她。
二人迷迷瞪瞪说些话,才又一块睡了过去。
眨眼便是秋夕月,羡春楼的莲蓉月饼日日被凤玱城百姓哄抢一空。
紫萝馋得很,向言朝兮抱怨道:“便是匀一匀边角料与我们也好呢。”
言朝兮闻言与宋栀宁,并凌霄院的小丫鬟们在小厨房鼓捣半日,众人系上襻膊嬉闹着开炉炒馅,多半也是小姑娘欢喜的甜馅莲蓉、赤豆沙、枣泥,再加了松仁子、核桃与榄仁。
她悄悄从瑞霭堂的小厨房抱来半根火腿,仔细片下。
酥皮倒有些麻烦,还是靠着耐心手巧的紫芙揉、擀,折出至少几十层,按上模具,刷上层蛋液,方焗得酥脆金黄。
最后众人做出两个硕大无朋的月饼,几乎占了院子桌心的一半,厚逾寸许,紫芙甚至担忧她们吃不饱,又做了一箩筐的火腿酥饼,是一口一个的大小。
言朝兮在紫萝的怂恿下先切了一刀,众人便笑闹着上前分吃,甜馅入口即化,咸馅唇齿留香,也送去了各个院落,宋老太君回了句“真真是那偷油的毛鼠”。
说的是谁,言朝兮自是心中有数。
鹊枝却告诉言朝兮,老太君那日罕见的好胃口,竟不留残屑。
言朝兮与宋栀宁坐在秋千架上,你一口我一口。
只有紫芙忙碌着为小丫鬟们分月饼,或是浅笑着看言朝兮捧着月饼小口吃着。
就好像在紫芙眼中,言朝兮从前没吃过似的。
言朝兮没忘悄悄藏了一个油纸包,她要送给隔壁院落的沈昙,却被一个身穿青雘色戴着面具的劲瘦小郎君告知,沈昙被派遣出门办事。
不知为何她闻到那小郎君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酥饼味。
怪不得她觉得紫芙焗出的酥饼和最后放在小食篓里的数目对不上。
这也是要好事将近了吗?
夜半,言朝兮从松动的青砖下找到一张字条,上面仅仅写了一个疏狂狷急的字“十”,她登时心中了然。
十日。
言朝兮觉得沈二哥最近出门办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回来时也是瘦了大把,远远看冷漠得像个陌生人,话也少许多,看向她的瑞凤眸浸了墨,只有她滔滔不绝地讲话。
讲阿包叔置了新宅为儿娶妻,张祷悄悄给宋家马房的小马驹取了“一文”的名字,苏慎貌似恋慕上了位绣娘姊姊,日日与她写酸诗……
言朝兮觉得,只要源源不断地给沈昙灌入一些市井的烟火气,沈二哥就会像从前一样,虽然瞧着面色冷峻,但内心举止还是个长不大的少郎。
宋端娘在中秋节家宴回门时,方炽楼拎了两大食盒的莲蓉月饼送到凌霄院,言朝兮言笑晏晏接了过去,转过身时欲哭无泪。
凌霄院的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月饼了。
因雍州宋家本家一脉人口稀零,瑞霭堂中秋家宴不分男女座,没赶回来的只有宋嘉澍一人。
言朝兮许久未看见宋端娘,她忖度或许是阿娘生意太忙,才忘记了她,遂在宴席上为显亲近,用公筷夹了几箸鲜炒时蔬,或是宋端娘素日爱吃的菜放于她面前的小瓷碗中,却被扈嬷嬷悄然端远了些。
她有些不解,但也没放到心上。
方炽楼喝了几杯酒,便有些飘飘然,突然拔座而起,先对宋老太君行礼道吉,接着目光转到言朝兮身上。
言朝兮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随即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