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炽楼看见言朝兮后,似乎对那“短命鬼”一词有些羞赧,忙大步迈向她,又觉不妥后,后退三步,努力放轻声音:“朝朝儿,是叔父的错……”
“我明白。”
言朝兮浅浅还了一礼。
她在方炽楼走近一瞧时,才发现光影中,他修剪齐整过鬓角与斜眉,一双寒星目硬展露出几分柔情似水,只唇线抿紧,看来心中忐忑。
廊下微风吹拂,言朝兮嗅到他衣裳上特意熏过的冷梅香,心中了然。
这是宋端娘素来爱调制的香。
言朝兮微敛鸦羽长睫,斟酌开口道:“将军知道画虎不成反类犬么?”
她是想撮合宋端娘与方炽楼,毕竟这几年自己在梦中成为宋端娘长伴青灯的场景还时有发生,要解局只能换条路走。
但一报还一报,他辱言荞是“短命鬼”的事哪能了了。
方炽楼霎时赤红了脸,羞赧不已,摸着头对言朝兮道:“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言朝兮瞥了眼摔落院中的瓷盏,扈嬷嬷指点着往来小丫鬟上前扫侍,紫苏姊姊从瓷盏碎片中小心捡出一只螺钿檀匣,悄然揭开后,那金玉在阳光下晃花了她的眼。
当年,方炽楼没有成为她的爹,果然是有原因的。
言朝兮嗟叹一声,对面前手足无措的男子轻言慢语道:“朝朝儿并非嘲笑叔父,实在是我父亲走便走了,母亲也在慢慢变得康健豁然,将军以为是在讨好母亲,是而再拾捡故人装束,这岂不是让母亲忆起往昔,平白伤心痛恨。”
“你母亲打小舞文弄墨,书堆账册长大的女郎,心慕的自是青袍文人,我……”
言朝兮深吸一口气,直接挑明了那层干系道:“我听闻将军与母亲青梅竹马,长顾多年,应当更明晰母亲心意才是,倘若于我来讲,心慕一郎君,前头是个轩蔚霞举的贩夫,难道他没了,我竟要后半生都在走卒里挑挑拣拣么,这与替身何异?”
据闻战功赫赫的四方将军方炽楼被她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眸光愈发黯淡下去。
言朝兮顺即给他补了些信心良药,猜度道:“不过……我倒觉得,母亲心中未必没有将军,甚至无人可替。”
方炽楼眼中登时发亮起来,给了言朝兮一个鼓舞她继续讲下去的眼神。
言朝兮望向檀窗下有意无意往这瞥来的宋端娘,唇边勾起一抹笑。
“将军只需略施苦肉计,与母亲道明心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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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招并非空穴来风。
而是提取自沈昙惯会采取的招数,譬如,她年少时被那少郎可怜的“朝朝,他们都在欺负我”之类的眼神语句钓得在月华楼无意偏袒于他。
久而久之,言朝兮也摸透了这少郎的狐狸心肠。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中沈昙的圈套,没想到他却百试百灵。
她那句“我喜欢,二哥的手”被少郎深深记在了心底,开始样样以此作为唬人的手段。
比如无意手滑将江灵晔写的信笺扔进火盆,他却张着朦胧的瑞凤眼,撩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与骨指:“朝朝,你看我的手,日日伺候主君笔墨,方才竟抖了一下,真是可惜江郎君一片,心意。”
“朝朝,应当不会怪我罢。”他试探道。
她起初天真以为少郎真的伤了手,还攒着银钱悄悄去买上好的伤药,结果指挥着他重栽月昙时,对方又生龙活虎起来。
“我再也不理沈二哥了!”她生气地踢了沈昙一脚,爬上丹若树回院。
可半夜雨打青瓦,言朝兮翻来覆去睡不着为白日的言行感到懊悔,她心中一恸,写了张道歉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