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这般想着,未几已来正殿,还未到门边便闻阿灿一声急促的“殿下”传出!
苏彦疾步推门进去。
见东边暖榻上,孩子双目紧闭,四肢抽搐,转眼功夫便口吐白沫,浑身战栗起来。
“去把药端来。”江见月却出奇地平静,靠坐在榻,一手揽过孩子上身依在怀中,一手伸出指头塞入孩子口中。待他慢慢失力松口,便接来阿灿手中的药,让孩子用下。
长生怯怯看她,显然是抗拒汤药浓苦。
确实是极难闻的药,苏彦头回闻,亦不忍蹙眉。
江见月并无话语,只眼中攒出一点笑意,将碗盏凑近他唇口。
孩童便垂眼张开了嘴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一碗盏药片刻都没有停。江见月不松手,长生就一个劲饮着。
一刻钟过去,药尽碗空,长生细细喘着气,额上一片薄汗。
江见月的笑盈入眼底,将他抱转过来,伏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不多时孩子便重新睡着了。
她放下孩子,看了一会,下榻。
许是坐得太久,精神绷得太紧,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陛下!”
“皎皎!”
阿灿和苏彦一同上来扶她,阿灿见苏彦在,自觉得松开手。
江见月没有挣开,就着他臂弯缓了会,开口道,“让侍者备些水,朕沐浴。”
她也出了一身汗,衣袍上尽是长生口中的白沫和来不及给他脱靴被他踢到的足印。备水的功夫,她靠在榻上养神,眉宇间疲惫又萧瑟。
苏彦僵硬地站着,看她面容,又看她还留着齿印的手指,最后目光缓缓落在长生身上。只觉气血在胸腔中翻涌,一层层冲溃他的理智。
守在一旁的阿灿看他一眼,轻叹了口气。彼此沉默,不忍打扰休憩的母子俩。
苏彦是在江见月去沐浴的功夫里,从阿灿口中知道了他缺失的年月中,她完整的心境和他们母子的情况。
长生是四个月大的时候确诊的病,乃痫症。起初是没有预见性的发作,后来稍好,受惊心绪激昂才发病,慢慢地又变成换季时发作,如今控制到只要吃药丶定时调理便可维持一月发作一次。
而他每回发作便是方才那副样子。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战栗中欲咬舌头,所以需要抠住他牙口。
长生说话晚,长得瘦,牙齿都晚同龄的孩子许多才长全。江见月舍不得他咬软木,每回都给他咬自己的手指。
就这样小心翼翼丶胆战心惊地养了他两年多。
好在医官半年前会诊,说他如今病情稳定许多。但还需再继续稳定一两年,保持这个状态,如此日后只要他不患旁的大症,不受伤,便可同其他孩子一样,年寿可常。所以未来两年的调养和治疗便尤为重要。
阿灿讲了许多,苏彦也都记下了。唯有其中一处,他记得窒息又刻骨。
长生的这处病症,原是从胎中带来的,是因为当初早产,在母腹憋闷太久所致。
所以,江见月那样不愿见苏彦,那样怨责他。她甚至没法同自己和解,更遑论他。她将宫门关上,退回彼此送出的东西,将他放逐到千里外的战场上……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子里,时间的流逝,长生的好转,他的态度和付出,终于让她慢慢释怀。
入冬的第一场雪,很快染白了大地。
苏彦疾步走在廊下,朔风拂起他大氅,雪花落在他肩头。他穿廊而过,拾阶而上,女子打开殿门的一瞬,便被他抱入怀中。
迎面而来的风雪都被他宽阔背脊挡住。
他用下颚摩挲她额角,眼泪低滴入她披散的发间,呼吸急促,竟一时吐不出话来。只将她越抱越紧。
“我已经一人养了他三年,不想再这样辛苦。还有两年,你能好好养他吗?养到五岁,他就能和正常孩子一样了。”江见月感受着他的心跳,也感受着他的战栗,便知阿灿已告诉他一切。
本来,就是要告诉他的。
“我好好养他,就像……像过往许多年,养你一样。”青年郎君嗓音喑哑,泣不成声,却是郑重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