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寻常的话,也是老理,恐孩子太幼受不住声贺富贵,便不开席面,等大些壮些再办。有时也是吾等穷人家开不起席宴说的面子话。不过如他这般的,也是有的。”
“可不吗,我家小儿一出生就多病体弱,便是有银钱也不敢开席,免得他被冲了,折煞了。”接话的这人瞧着苏彦听得认真,人亦温和,遂压声道,“闻女帝之子,也不曾办宴会,多来是身子……”
这人机敏,转话头道,“想来是陛下听了这老话,百般疼惜小皇子,要养养壮实让他一鸣惊人!”
她自然是万般疼惜孩子的。
但是苏彦记得,在抱素楼中,她抚着肚子说,以后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旁人有的,翻了倍给他,要让所有人都参与见证他的每一个时刻。
出生,满月,百日,周岁,及冠……待来日君临天下。
苏彦当即入宫要求面圣,但江见月没有见他。
他从宫中出来,神思稍定些,转来太医署闻小皇子的境况,太医署专侍小儿的太医令拱手致歉,受天子令,无可奉告。
他只知道方桐从长乐宫被调出,入了椒房殿,随侍左右。
论起方桐,他遂从方贻口中知晓了一点消息。道是陛下甚安,长生也很好。
“长生?”苏彦道。
方贻颔首,“师姐取的乳名,说是因为生在七月七。”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声私语时。
苏彦顿了许久,“她俩当真无事吗?”
方贻颔首。
亦是这日,方贻同苏彦提出,“师姐召让我入内廷,打算受我六百秩国子监一职,掌石渠阁典籍,修注那处的书典。”
苏彦道,“本在太常处给你留了位置的,你按照自个喜欢择取便好。”
于是,方贻择了六百秩国子监,入内廷修书。
彼时,苏彦还不曾意识到,方贻进入石渠阁后,再未入过抱素楼。他成了女帝身边第一个内廷文官。
因其父亦随侍禁中,其母久居宫中偏殿,江见月遂索性开了安华阁赐他们一家居住。
至此,苏彦方觉同她最后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他似一只断线的纸鸢,被她放逐在宫墙外。
已经跌入尘土里,想要回去她身边,然风吹不进她殿宇,他自己也撞不进她宫门。他伏在地上,她更不可能来捡他。
他只能站起来。
亦是从那日长街回来开始,他动暗卫和苏家军的人手,开始求访名医。
她需要便正好,不需要则最好。
最好不需要。
转年二月,暌违大半年,江见月身子大安,重回朝堂。
未央宫前殿中俯身一瞥,隔着十二冕旒,他看见她确实丰盈了些,容色甚好,眸光清亮。然亦深切地感受到,从她眼中扫向他身上的目光,有一瞬如刀似剑,带着冲天的恨意。只被她自己强压下去,端出一副平和模样。
初时,苏彦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那样的性子,欲要两清,爱恨两消才是对的。如此痛怒,当是有又出了旁的事,但是她并未对他做什么,只是偶尔宣政殿论政一瞥的冷嗤,或是中央官署銮驾擦身时,她居高临下看俯首的他,沉默无声。
他也曾在宫中轮值的时候,偷入过她的椒房殿,被她发现后,得了她一句,这般入天子殿,是不是苏氏阖族都活够了?
直到四月暮春,大朝会上,她终于愿意好好与他说话,回去宣室殿论政也不再有数月前压制不住的恼怒,整个人平静下来。
然待她话出口,苏彦便再难平静。
本来苏彦还觉二人心有灵犀,她道是观这大半年国中局势,又看边境战局,觉得可以征伐。
苏彦道,“不知陛下看上了哪处,又欲择何处出兵?”
北边有匈奴,至东是幽冀未平的内乱,西南是南燕,东南是东齐。
“东齐!”江见月话语落下。
苏彦很高兴,她不仅内政在行,军务上谋略亦好。
“东齐一州已定,沿江据点也有我们的,渡江难度减少了些,左右他处心也不正,确实是出兵的佳处。”苏彦分析道,“那陛下人手和粮草可有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