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会好好照顾您和孩子,一辈子听您的话,唯您是从。”
江见月定定看着面前少年,只将方贻看得心中发毛,又欲开口言语,忽闻她声音响起,“你知道为何当年你父亲多次荐入我处皆无果,后来朕却又突然愿意启用了吗?”
方贻抬首,眉宇微蹙,“彼时,陛下式微,臣家中亦艰难,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吗?”
“朕再式微,尚有师父。”江见月缓了缓神,启口道,“当年你阿翁向朕示好,朕虽着人查了你们底细,然即便知晓干净清白,朕一时也不敢任用。真正让朕决定用你阿翁,原是你之故。”
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当日,朕看见你在院中地上捡树枝学写字,便想到了幼年的自己。那年,朕在抱素楼,虚室生白台外的场地上等候师父,也这样捡来树枝练字。他亦是从那会开始,知晓了朕爱读书的心思,遂正式教授与朕,授朕文武。为人弟子,自当承其德行,所以当朕看到你那副模样,便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朕得人恩惠,自当报恩。但他说,最好的还恩,是将恩德和爱意传承,所以朕将这份情谊给了你,在用你父亲的同时,亦栽培着你。”
“那便容臣报答陛下。”少年执拗道,“师姐正需要这样一个人,不是吗?”
“朕也不是非要这样一个人不可!”江见月仰头抵靠在大迎枕上,阖着双眼,似笑非笑,“朕不想将你同闻鹤堂那些人并做一团,他们有他们的悲哀和无奈,你有你的骄傲和前程,何必呢!”
“臣甘之如饴。”
“你文武俱佳,文官还是武将,选一处吧。”
半晌,方贻终于伏身道,“臣愿意披坚执锐,永护陛下。”
“祭酒方贻,修书有成,文武具备。即日起升为京辅都尉,率属执金吾。”
“臣,谢主隆恩。”
女帝抬手示意跪安。
少年躬身离去,只离殿最后一瞥,他桃花眼中目光,似春江骤冷凝成冰雪,落在被侍者重新捧捡放在案头丶已经破碎的四神温酒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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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时分,夷安过来看望江见月,在偏殿问了齐若明她的身子情况。
齐若明愁容不减,“陛下是根基的缘故,幼年流浪亏损太多,若非被苏丶”他压低了声音,“若非被苏相带回救治,年寿早了。如今这病也不是什么剜肉断骨脏腑损伤之态,实乃她旧疾发作,情绪刺激导致的身体病变,没法治,只能养。”
夷安默默听着,半晌道,“那丶若陛下再度受孕产子,是不是也受影响?”
齐若明叹声,“且这么说吧,便是寻常妇人妊娠,于身体的损耗也是极大的。”
夷安颔首,不再多言,只推门进入看望她。
江见月睡得并不实,隐隐便听到夷安脚步声,睁开眼靠在榻上等她。
夷安瞪她一眼,将整理出来的尚书台的卷宗挪来给她过目。
自她病后,便一直如此,每隔五日,夷安会带着重要卷宗来椒房殿。有时见她睡着,便放在案头,退身离去。有时醒了,便陪着与她一道看。
这些年,江见月阅卷无数,理政也娴熟,故而即便在病中,也可一目十行。十册卷宗,她不过半个时臣便看完了。
持来朱笔,对着其中两卷回复“驳回”。
那是中山王韩平的奏章,眼下正在筹备讨伐宋王唐毅的事宜,要求朝中给他武器革新,或备军资予他,他可自己进行武器革新。
“他要的不多,乃两千金。”夷安道,“尚书台和大司农处商议了,可以拨给他。”
“四月里朕让尚书台给三地防南之战准备军饷粮草时,考虑到他征东伐宋的需要,独独拨给他一万金,另有粮草二十万担。这还没开战呢,又来讨银子,若是当真缺少,当日如何不说!”江见月扔下朱笔,靠在迎枕上,缓过胃里绞痛,“他这是在试朕呢,驳回去!朕还没病得不理人事,任他予取予夺!”
“还有,把朕原话回复给尚书台,让他们别不把银子当银子!”
江见月一动怒,便觉浑身不自在,转瞬气息不匀,靠在榻上一声接一声喘息。夷安拍着她背脊,“太医令说您得静养,这样也下会拖垮您身子的。”
“朕知道了,不动气便是。”江见月缓过劲,合眼歇了一会。
只是一闭眼,梦境便又浮现,“近来有三千卫的消息吗,他如何了?”到最后,她还是念着他,忍不住想他。
她上位后,还不曾流放过人,只晓得是给死罪之人的宽恕。待苏彦走后,鬼使神差翻阅往昔有关流放的记载,方知其实与判死刑无甚差别。便又鬼使神差派了三千卫暗里保护。
为避人耳目,一共就派了一个小队六人。两人沿途护着,四人早早抵达,其中两人在幽州牧杨素手下当差,另外两人在渔阳郡郡守王平处当差,皆是按照招募正常进入,连杨素和王平都不知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