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老宅还是新公寓,季家大小姐通常与太阳一同醒来,并以洗漱后的一杯清茶开始一天。
可遗憾的是来到这边后,没有姨婶帮自己提前沏好并放凉,她只得自己动手。
亲手泡的茶叶,有着一种别样的甘甜口感,但偶尔……
“啊…”
她发出了轻微的吸吮声,似乎烫到了嘴。
这在老宅中是不曾有过的体验。
其实对于季秋辞转到这边来读书一事,父女二人是有过一段争执的…
在书案上的青瓷笔洗倒映着女儿洁白长裙下摆的菊花暗纹。镇纸下压着的是王廷相《慎言》的线装书,朱砂批注洇出淡淡的红晕。
季先生摩挲着玉扳指,指节敲击案面的节奏与身后的挂钟摆声重叠。
女儿胸口的天蓝色绸巾随呼吸起伏,节奏一如十分钟前平缓,没有收到挂钟与敲案声的影响。
是的,自女儿步入书房请安,并讲明要去异地求学的意向之后,他未发一声。只是就这么扶着额头沉默着。
若是别人,在这云香缭绕的案前看季先生沉默片刻,便要冷汗淋漓地解释和反省自己来意。可此刻站在案前的人是季秋辞。
她面对着父亲的沉默和压力,只是眼帘轻垂,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变化。仿佛她可以一直在这里站下去,而事实上也不会有人真的怀疑这一点。
“………”
季先生何许人也?自然是明白女儿嘴里说着什么想要“自铸青锋,不借家族恩泽而锤炼己身”这种话,无非是为了她那小情郎罢了。
木家的小儿子其实算熟识了,他多少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
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通文达艺的同时又不矜不伐,他很是欣赏。
而木要武又是个能人,江湖规矩门清,庙堂路数也不怯,和他打交道很是省心。
因此这些年来两家往来甚密。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反对女儿的心思才是。
可婚嫁大事岂是儿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木要武再有本事,终究也就他这一代才开始发家,也不是高门血脉。若是把自己女儿嫁给暴贵之家,可要被人笑话是‘木门对竹门’了。
“白家来问过好多次……我都推脱了,说你尚幼。”他揉着眉角,声音低沉,没有抬头看向女儿,“夏合那孩子…我是喜欢的,等你日后成婚,你们也未必不能再继续来往。”
“我不会嫁入白家。”季秋辞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她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意志。
“他木家就指着这一个小儿子雁塔提名,从此登龙门!决计不会让他入赘!”他的语气开始带着怒意,“难不成要我把你嫁入竹门之家?!”
“爹爹为何一直在提阿合。我此来说的便是我自己想要效仿易安风骨,女子也可,也应有所作为。与木家儿子有何干系?”季秋辞不为父亲的愤怒所动,反而用轻柔但坚定的语气应答着。
“但你本可锦衣玉食,白家大儿也必奉你为掌上明珠,你又何苦……好,你说你想自铸青锋,可你要那青锋作甚?”他的眼神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疼爱的女儿,那股一家之主的气势也令人窒息。
少女确很明白,此刻绝对不能向父亲示弱。
她用那双认真的大眼睛与季先生对视着,她的语气真诚且平缓:“挽青锋以提剑,女儿也想当大丈夫。爹爹教我读圣贤书,带我见世间苦,可是为了让我仅做一人妇?”
听到女儿的话语,他无言了一瞬。
而自己那蕙质兰心的女儿没有放过这个破绽,她紧接着说道:“我知晓自己作为高门之女,有所责任。可如若真的只是期望我成为白家的乖媳妇,那爹爹又何苦教我读书识字,让我通读古今历史?扔我一本《女诫》不就足矣?”
虽然知道这是女儿的小心思,但他还是没有忍住:“我怎忍心把你教作那等愚妇?!”
听到这话,季秋辞立刻向前一步。她白色的裙摆此时像一朵绽开的百合…她握住父亲的手,目光含泪地说道:
“爹爹疼我,女儿哪里不懂。可我到底是在无理取闹,还是真的能有所为,我总是想试试。”
………
……
…
看着一向稳重娴静的女儿,带着轻快飞舞的裙摆离开书房,季先生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女儿大了,留不住了…”他突然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着。
可片刻之后,在他身后的屏风中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小,但腰杆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