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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第1页)

「好说,好说。」赵掌柜矜持地?和?他们?碰了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待酒足饭饱,众人正要各自回房休息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呼唤:「赵先生请留步!」

赵掌柜转身回望,只见大堂角落里一名黑衣青年起身朝他走来,上前深施一礼,态度极客气地?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苍白消瘦,唇无血色,恹恹地?带着病容,衣饰虽简,却都是上乘货色,看上去像个弱不禁风的公子?,落后数步处跟着一名黄睛褐发的同行人,显见是呼克延族裔的长相。

赵掌柜示意别人先走,与那公子?走到角落坐下:「尊驾有何见教?」

「不敢,」那人声气温雅,有些歉然地?道,「冒昧叨扰足下,实是有一桩不情之请。方才无意间?听?见诸位闲谈,说起先生与守城官军素有旧交,明日过关可通行无碍。在下不才,家中略有些薄产,愿赠先生数金,以?资打点?之应。」

赵掌柜是个灵透的聪明人,听?他如此说,便知此人是想?与商队结伴而行丶借他们?的东风一道出城。商队行走在外,为求安全,往往愿意结善缘,而且他主动提出给钱,看着还算是上道,于是和?气地?笑道:「无缘无故,怎好生受郎君厚赠?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那公子?道:「在下姓范,草字伯渊,青州人氏,不知先生台甫如何称呼?」

赵掌柜拱手道:「在下姓赵名谷,是平京行商,常在北边做生意。我看范郎君气度雍容,想?来家世不俗,怎么会到这偏远荒凉的小城来?」

「说来话?长,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范伯渊苦笑道,「实不相瞒赵兄,我自幼患病,多年来求医问药均不见效,前日好容易得了一个古方,零零散散要凑几十味珍稀药材,除了特别贵重的,还有些产自关外绝域,在中原花钱也难买着。没法子?,只得亲自来边城寻药,却又不巧赶上了战事,被?阻隔在这小城。」

「今日遇到赵兄,实乃意外之喜,若不能尽早配齐药方,我这副残躯恐怕坚持不了几年,为了保命,少不得厚颜来求赵兄援手,惭愧,惭愧。」

赵谷恍然道:「原来如此。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自然愿助范郎君一臂之力。」

范伯渊面上泛起喜色,连声道谢,又唤身后随从道:「拔岳,取我的包袱来。」

赵谷望向他身后高大的异族人,不由得起了犹疑:「这位是?」

范伯渊忙道:「这是我请的向导,名叫拔岳,远游寻药,总得有个熟悉风土民情的人引路。赵兄放心,拔岳是呼克延风羯部出身,从没上过战场,与朝廷缉捕的逃犯毫无干系,绝不会连累商队。」

拔岳单手抚胸,朝赵谷行了个外族礼节,赵谷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半晌,也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最终点?头?首肯道:「好吧,过关的事包在我身上,郎君且自回去安歇,收拾好包袱,明日早晨随商队一道动身。」

三人在楼梯口分?别,各自回房,拔岳掩上房门,面上神色陡转凝重,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靠得住吗?」

范伯渊——也就是苏衍君,坐在茶台边咳了两声,灌了杯冷茶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味,冷漠地?道:「他们?认不出我,商人逐利,拿了银子?带我们?过关,对他们?来说是举手之劳,没必要向官府告发。」

拔岳担忧地?道:「可是齐军还在搜捕你,如果过关的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亲爹来了也认不出。」苏衍君自嘲道,「只要顺利出关,与同罗来接应的人会合,就是飞鸟入林丶游鱼归海,谁也奈何不得我们?了。」

先前苏衍君极力说服穆温联合突余丶风羯两部出兵侵占固州,裴如凇奉命和?谈,用的还是前世的策略,试图以?金银财帛和?首领之位策反穆温,穆温则听?取了苏衍君的建议,一边和?裴如凇虚与委蛇拖住齐军脚步,一边催促另外两部加紧扩张,攻打檀州和?密州。

但正如苏衍君了解裴如凇的手段,裴如凇也一样摸透了苏衍君的心思。他派人暗中联络突馀部丶风羯部,向他们?透露了穆温和?苏衍君已与同罗暗通款曲的消息,分?说利害,月奴部按兵不动,真实目的是把另外两部推出去当出头?椽子?,等前锋与齐军消耗得差不多了,同罗大军立刻会来个黄雀在后,与月奴部坐享渔翁之利。

结果突余丶风羯两部在裴如凇劝说下反水退兵,齐军大举进?攻月奴部,一举收复固州,斩杀穆温传首兆京,并派兵大肆追捕穆温馀党。苏衍君原本在山道中了闻禅一箭,伤及心脉,身体已大不如前,逃跑时又过于惊险艰难导致旧伤复发,在固州躲躲藏藏地?盘桓月余,错过了趁乱出关的最佳时机,只得转道北上鹿门,伺机寻找脱身之法。

拔岳一言不发地?拧着眉头?,苏衍君看了一眼窗外憔悴潦倒的呼克延流民,漠然转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功败垂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夜半更深,四下里人语声渐静,苏衍君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他精神一凛,立刻探向枕头?下方,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然而那脚步声却好似半梦半醒间?的幻觉,倏地?便消失了。

苏衍君躺回床上,支着耳朵静听?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紧绷的弦逐渐松了劲儿,心说也许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复将?匕首放回枕下,合上眼数着呼吸,就着温存的睡意坠入了梦乡。

这一梦极其漫长,与其说是睡觉,倒更像是昏迷。有好几次他的神智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却无论?如何睁不开眼,有人给他灌了蜜糖水,他便继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辨晨昏,不知饥饱,犹如魂魄被?放逐于无边幻海,再也想?不起自己的来处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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