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沈缘缩了缩身子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嘤咛,他把自己几乎团成了一只球一样的形状,趴在了男人的怀里,少年双腿赤裸裸地横跨在郁长烬膝间,腰身很自然地超前窝起,形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
“我已经说了,”沈缘睫羽轻扫着,轻声道:“你该要让我回卫家堡了。”
在他的思想里,大概单纯地以为郁长烬听他说了这句话,就能欢天喜地地放他去找卫翎,叫他完成自己的任务,可沈缘自来便是武功身法有七分,于人性却只懂那么堪堪一分,自然不晓得这世上唯情绪足以左右一个人。
郁长烬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像揪了一只猫那样挑弄半晌,才低低地问道:“你方才说要回卫家堡找卫翎,是真心的吗?”
沈缘:“嗯。”
他认真道:“我要回去的。”
郁长烬嘲讽自笑:“你回去找他,是还要做他的随侍,给他添酒布菜,亦或者是……给他宽衣解带?”
沈缘思索半晌,自觉地忽略了他后半句没用的话,只听见郁长烬说他当初混进卫家堡的身份,自以为了然了,于是便欢喜雀跃地直起上半身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要回去做翎公子的随侍的。”
郁长烬颤抖着深呼一口气,良久后才听见自己阴森得可怕的声音:“那么……你也想要做他的暖床玉吗?”
沈缘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能大致猜想这可能是与“随侍”差不多的词,少年翠眸明亮亮地抬起来,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攀着爪子覆在了郁长烬的肩膀上,反问他:“那教主是能让我回卫家堡了?”
郁长烬不明意味地沉默许久。
“哗啦——!”
忽然一道巨声响起,在原本寂静的殿内发出阵阵模糊回音,地上的黑白棋子七零八落地坠到阴暗角落处,沈缘登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右手腕间似是自然反应一般,下意识地起了一个杀手式,抵挡在自己胸前。
郁长烬的心凉了个彻底。
“你做出这样的动作,是想要干什么?”郁长烬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片刻后化为一声声阴鸷低笑:“你莫不是想杀了我?这样才好快点回到卫家堡,回到你翎公子的身边,好好地伺候他,是不是?”
沈缘抬起眼睛,道:“没有。”
他的任务里没有郁长烬的名字,自然不必去杀他,只可惜这位教主总是拦着他去见卫翎,耽搁他的时间,多少是有些叫人烦恼的。
“我只问你……”郁长烬俯下身来将他的双腿钳制在自己腰间,手指紧握成拳,压在少年肩膀两侧,几乎成包裹的姿态,看着沈缘眉目间的纯真颜色,与他如今的失控相对比,无异于把自己衬成了一个笑话:“我只问你一句,沈缘……我何时亏待过你?”
“我……”
郁长烬厉声打断他的声音,像野兽压抑着低吼,在丛林之中发出愤怒的咆哮:“我对你不好吗?!别人家少主少君有的没有的,但凡是我能看见的,我什么没有给过你?!”
“你从没向我张过口,也不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你扪心自问,在玄冥教中和我过的这些时日,你真的不舒畅不快活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想着那个卫翎?!他到底有哪点让你喜欢?”
现如今,郁长烬终于明白了他内心深处那种缠绕着无法抹去的,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的确是恨沈缘的,他恨自己心爱的人赐予他当胸致命一剑,他恨那四年温情时光作假,留下的只有冷漠和欺骗,他恨沈缘自戕而去,徒留他独身疯疯癫癫变成一只可怖的魔鬼。
但说到底,他只是恨沈缘不爱他罢了。
那年初雪延绵厚重,在花园里的金牡丹枯枝之上打出憔悴的痕迹,郁长烬跌跌撞撞地从殿中走出,怀里抱着一具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尸身,那些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从尾端坠落下去,在雪白的地面上打出红梅的形状。
青年神色癫狂,立在门口半晌,却忽地脚下一软,径直从高阶上狠狠地跌了下去,玄金衣裳沾了污雪,模糊日光把他这样疯癫的模样照得更加清晰。
在之前,他总是担心沈缘不懂得照顾自己,偏偏要把衣服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不好好地扎起来,赤脚踩在雪地上把碎雪撒向天空欢呼着玩乐。
可到如今,却是他成了那个不懂事的人,衣裳凌乱,赤裸双脚躺在雪中癫狂大笑。
“我只是恨你……我只是恨你不爱我罢了。”
沈缘半晌没说话,他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是郁长烬叫他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还答应好了绝不指责他,如今他分明说得清晰诚恳,没有半点儿虚假,可郁长烬为什么看起来并不想答应他呢?
他食言。
这个就叫……骗人吧。
郁长烬嗓子酸涩:“为什么不说话?”
“……”
“说话!回答我!”他抬手将自己的佩剑召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用力地竖在了床榻间,那冰冷的寒刃边上是他自己和沈缘的脖颈,只要他的手轻轻一歪,凭着这把剑的锋利程度,很容易就可以将他二人一同归西,也算是死同衾了。
沈缘顿了顿,轻声道:“你说只问一个问题,可你说了好多,后面的……我没记住。”
郁长烬冷声道:“那你只说第一个。”
沈缘想了想,又摇头道:“我不懂。”
他实在是不明白江湖中人那些弯来绕去的话,一些闲言碎语坊间趣事,旁人或许有兴趣,听那什么说书先生末尾那句“爱恨情仇尽消,死生不复相见”,可他从来没听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