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顾知伸出手轻轻的攥住了顾荣的衣角,小声解释“我没有伤感自责,也没有怀念。”“就是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空了一瞬。”“那些年,我既怯弱弱的盼着他的父爱,又憎恶他的冷漠刻薄。有失落,有憎恨,甚至在病情发作痛苦难当时,我还曾想过为何死的不是他,是母亲。”“而今,藏在心底阴冷角落里的怨怼,就这样死了。”顾荣抚了抚顾知的细软的头发“所以,以后的日子,皆是明朗阳光下的锦绣花路。”“他死了,就让他去泉下给母亲赎罪吧。”“阿姐的小知定会长命百岁的。”瘦瘦小小的顾知靠在顾荣怀里“阿姐,我乖乖吃了每一副药,还跟着老夫人延请的夫子读书练字,等我身体再好些,就去考科举,做阿姐的靠山。”幼年丧母又体弱多病的顾知心思敏感又聪慧的紧。并无人特意对他提起外界的风风雨雨,但他还是从府里凝重的气氛里嗅出了不同寻常。“我会永远陪着阿姐。”“还有……”顾知苍白的面颊上飘着抹红晕“阿姐下扬州的日子,我想阿姐了。”自母亲亡故后,阿姐就是他活在世上的根。顾荣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不能输!她只能赢!赢了,她重生这一遭才算真的有逆天改命的价值。“阿姐也会永远陪着小知。”她会是小知的靠山。她的靠山和倚仗也会是小知的靠山和倚仗。……这一夜,上京城并不太平。兵部尚书府的惊呼、哀嚎声不绝如缕,直冲云霄,打破了雪夜的寂静。护院、家丁、小厮提着灯笼、擎着火把,着急忙慌的进进出出上京的酒肆戏院、秦楼楚馆、赌坊客栈,搜寻着自家公子的下落。府里凡年至舞象的公子,不论嫡子还是庶子,莫名其妙又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偌大的府邸,只留了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风雪夜,兵部尚书府的下人们却急的浑身冒汗。下人们在长街上横冲直撞,女眷们则是在府里抹眼泪。“老爷。”“是不是您在朝中得罪狠了什么人?”正院书房里,兵部尚书夫人双眸含泪,神色焦急。她膝下两子,一子年十八,一子年十五,皆凭空消失。有子嗣傍身,后半生才有依靠。她怎能不急,怎能不惧。“老爷,您说话啊。”兵部尚书敛眉,眼神晦涩而凝重,挥开拉扯着他袖子的手,怒目而视“我是朝中一品大员,哪有人敢肆意妄为至此。”“兴许就是他们玩心大动,偷溜出府了。”“平日里,我一再耳提面命,让你严加管教府中儿女,你呢?”“是你亲生的,你就纵容宠溺。”“不是你亲生的,你就冷待刻薄。”兵部尚书夫人恼怒的一甩帕子“现在说这些的时候吗?”“还偷溜出府,你觉得可信吗?”“以老二那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散性子,你就是上赶着给他银票求他出府,他都懒得翻个身。”兵部尚书的胡须颤了颤。其实,他心知肚明,他的儿子们没有胆大包天到夜里偷溜出府的地步。“你是当家主母,慌成这样,像什么话!”“府里就交给你了,我出去想想办法,找找路子。”“绝不能出乱子!”兵部尚书披上厚实的大氅,推门而出。得罪狠了人吗?近来,他的的确确做了丧良心的事情。可,他也是不得已啊。寒夜里,雪停了,但依旧冷的能滴水成冰。万籁俱寂里,兵部尚书满怀心事的上了马车,靠着车厢,却又不知该去何处。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思绪犹如马车外裹挟着雪粒子的风呼呼作响,听的人心烦意乱。车夫冻的直发抖,止不住打着哆嗦,问道“不知老爷要去何地?”兵部尚书答非所问“这天儿很冷吗?”“冷。”车夫搓着手,呼着凉气“奴才家中老娘说,她大半截儿身子快入土了,都没见过像今年这么冷的天。怕是会冻死不少人呢。”兵部尚书眸光暗了暗。上京尚且如此寒冷,北疆呢?他贪生怕死,自私怯懦的奉命把运往北疆的粮草、衣物换作砂石,断了给北疆的补给。天寒地冻的,又缺衣少食,得饿死多少北境军。北境军填不饱肚子,战力削弱,倘若北胡再伺机南下,北疆会不会再次上演多年前的惨剧,变成人间炼狱。不敢想。他不敢再想。他不是廉洁正直为民请命的好官,但也从来没想过沾染这么大的业障,害死这么多的人。天子之命,他不得不从。兵部尚书缩在大氅里,那双在权势里浸淫半生,满是精明算计的眼睛,浊泪滚滚,无声落下。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断了北境军的物资,他的儿子们就消失在风雪夜。会是忠勇侯府和永昭府下的手吗?做亏心事在前,即便有所怀疑,他亦无颜登门求证。可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子们去死吗?“老爷?”车夫冻的瑟瑟发抖,再一次疑惑催促。兵部尚书瓮声瓮气“去忠勇侯府。”“不……”不能去忠勇侯府。陛下的影卫神出鬼没又无处不在,倘若看到他深夜登忠勇侯府的门,会直接把他划归至谢小侯爷一党,毫不留情的铲除。“进宫。”等宫门一开,他就第一时间面圣。但愿陛下看在他忠心耿耿逆来顺受的份儿上,能伸出援手,救救他的儿子们。车夫不知其想法,只是一挥马鞭,马车徐徐向前。“听说,你的侄儿在朝廷募兵时,应募投军了?”隔着车门,兵部尚书的声音汇入雪夜寒风里。“是投军了。”车夫与有荣焉“他是个孝顺的,三年前就去了北疆,每隔两三个月都会寄回攒下的饷银给家里的长辈。”“前些时日,入冬前,他整整寄回三贯钱呢。”“只是……”说着说着,车夫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家中老娘和大嫂记挂的紧,夜夜噩梦惊醒,梦到他……”车夫忌讳,不忍说出死字,顿了顿,才继续道“醒来就哭着熬到天亮。”“奴才的老娘眼睛都硬生生哭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见大侄儿。”“不过,保家卫国总归是光荣的,奴才全家为他骄傲。”兵部尚书的胸口越发憋闷得慌,难以喘息。就像是满地的积雪,都融在了他的心底,冷的深入骨髓。死一个北疆士兵,就会毁去一户人家。他……他行如此罪恶不堪之事,真的不怕遭报应吗?兵部尚书扪心自问。这一刻,他很想效仿一片丹心青史留名的先贤们,视死如归舍生取义,断然拒绝陛下的秘旨,质问陛下,为何要执意除掉谢小侯爷,为何要罔顾数十万北境军的生死。他的心中熊熊燃烧着一团火。火焰熄灭,徒留灰烬,那些灰烬里是他的自厌自弃和对贞隆帝的鄙夷和愤怒。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谁曾想,龙椅上的贞隆帝更是恶心。“停车!”“回府。”兵部尚书咬牙。先是将府上襁褓中的婴儿趁乱带出,秘密托付忠仆带出京去抚养长大,随后又将府中女眷尽数召集在一处,直接道“尚书府覆灭在即,我无力回天。”“具体情况,不便言说。”“今夜,就将金银分下去,尔等连夜走,是死是活,看运道看天意。”“寒冬漫长,必有食不果腹的百姓沦为流民。”“想法子躲得过这个冬日,等来年难民逃荒时,隐姓埋名混入其中。熬不过逃荒的人不计其数,尔等可冒名顶替钻户籍的漏洞,待落户时,便有了光明正大的新身份。”“虽不能锦衣玉食,但好歹活着。”“靠着藏起的金银,幸运些,或许还能衣食无忧。”“拿了银钱,就换了下人的衣裳,混进寻人的队伍里出府吧,城门一开,立刻出京,越远越好。”“为了尔等有更大的逃生希望,也为了拖延些时间,府里不能是空宅,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离开。”“姨娘们,母女留一人。”“夫人……”兵部尚书抬眼看向自家夫人“委屈夫人与我共赴死难了。”不是他不顾夫妻情分,实在是需要正妻露面。兵部尚书夫人半是恐惧,半是愕然。“老爷。”“父亲。”女眷们彷徨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兵部尚书沉声“我只给你等一刻钟的时间。”“商议不出谁走谁留,那就留下一起等死!”“大难临头,死期将至,不想着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反倒是哭哭啼啼磨磨蹭蹭。”阖府的姨娘们,绝大多数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女儿。那极个别姨娘……死在了兵部尚书的剑下。慈不当家。危急存亡的关头,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风险。兵部尚书不敢赌抛弃亲生女儿的姨娘能不能守口如瓶。从人心惶惶到寂静无声,不过半个时辰。:()春华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