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来看,你的反抗,又有多少纯粹?”
黎渐川不答反问:“那被蒙蔽了意识与记忆的人类,变成机器人,度过全新几乎的一生,又有多少真正的自我存在?这是你们想看到,想获取的,想研究的吗?”
提线木偶拧起了眉。
黎渐川顿了顿,道:“你们想要探究的是生命的本质和未来,不是自我。”
“至于反抗,在人类的天性里,其实就自然带着这种纯粹的反抗,只是有多有寡而已。”
“外在和内在的驯化可能会令它磨灭许多,也可能会将它滋养得更加壮大。但无论如何,它都不会彻底消失。”
“当它微弱时,或许只是人类心中一刹那闪过的怒火,不会带来任何行动,熄了就熄了。可只要人类有思想在,这火便永远会有种子埋藏。”
“当它强大时,就能成为无与伦比的力量,去抗争,去推翻。它所带来的这些行动,目的可能都不纯粹,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别的,但根本上,它寻求的是平等。”
“而真正的平等,从来都是纯粹的。”
黎渐川想起了甲乙的污染之争,想起了金色堡垒战里各方的坚持和信仰,想起了铺天盖地的蠕虫、扭曲成黑影的人形,还有最后随雾气长龙腾空而起的一道道光辉。
“真正的、纯粹的反抗,也一直都在。只是人类,永远无法彻底摆脱迷失,哪怕拥有锚点。”
他沉声道。
提线木偶微笑道:“凡是有思想的生命,无论思想的深浅,就都像一艘小船,摇摇摆摆是常态,在风暴里迷路,在午夜里奔赴灯塔,是一种修行。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摆脱这些,那也许就不是人类,而是神明了。”
黎渐川顿了顿,挑眉笑道:“黑泽先生这算是告诉了我人类的登神之路是什么模样吗?”
提线木偶不太绅士地耸了耸肩:“你早晚会知道它。”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遗憾地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虽然我很享受和你的交谈,也对你的感悟颇有兴趣,但囚犯先生,你确实是无法在这里继续停留了。”
“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就此返回入口,还是开启第二次人生?”
他走到了那扇血红色的木门前,手掌按在门把手上,彬彬有礼地询问着。
黎渐川抬手比了个稍等的手势,飞快地取出一个魔盒,找到一份纸笔,匆匆写下了些文字,又把纸笔收回魔盒内。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半点不浪费地将最后一块点心丢进嘴里,然后才笑眯眯地回答道:“我选择开启第二次人生。失败一次就放弃,那我才真的是个蠢蛋。”
“容我提醒你,囚犯先生,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无用功,”提线木偶道,“第二次人生难度提升,是不太可能再让你们有机会从魔盒里取出任何物品的。”
黎渐川扬了扬眉,并不在意,只随口问:“现在在这个梦境阶梯内的,有多少人?”
“包括你在内,十九个。”
提线木偶道。
说完,他便稍一用力,拉开了木门。
熟悉的强大吸力卷来,黎渐川没有抵抗,顺应着这股力量,离开了木偶屋,坠入宇宙虚无之中。
唯一的客人离开,木偶屋血红色的木门咔哒一声,再次闭合。
提线木偶惋惜地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领结,转身走到角落一面柜子前。
他拉开柜门,朝里面张望了两眼,伸手将一个小臂长的缺了一条腿的木偶拿起来,往显眼的地方摆了摆。
摆动过程中,朦胧的烛光照进来,在阴影与光线的交界处,能隐约看到这个木偶的右手上慢慢多出了一条银色的丝线。
丝线向上延伸,末端却不是挂在柜顶,而是没入了一片漆黑的阴影之中。
而在这个木偶旁边,还挤挤挨挨地放着许多木偶,粗略一看,足有十九个。
它们有的尚未绑上银线,有的却已经缠有三四根银线,仿佛即将变作被完全操纵的提线木偶。
“一个小时是一次人生,一次人生也是一根木偶线。”